老牛并不老,就像老房子一样,之所以叫她老牛,是因为她曾和我们一起生活了好多年。
老牛长得很好看,见过她的人一时半会儿都不会忘记她的样子。她浑身的牛毛棕红色,浓密光亮,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起汗血宝马。其他的牛有土黄色的、黑色的、杂色的,虽然也招人喜欢,但我总觉得只有老牛最顺眼。她的眼睛又大又水灵,像是盛满了天河里的星星之水,看了让人感到身心通透清澈。老牛最大的特点是她的角——她一只角的角尖断掉了,在我的印象里,她的角一开始就是这个样子,因此我一点儿也不奇怪,甚至理所应当地认为这就是正常的样子。尽管一只角断了,但这毫不影响她的美丽,在我眼里,她就是一头漂亮善良温顺的好牛。
老牛的力气很大。每次下地前,把老牛牵出牛屋准备套车的时候,老牛都显得格外精神。把她套进车辕条里,落下鞍子,系好大肚小肚,戴上牛梭头,轻轻一拍辕条,老牛就“哞”一声,迈开步子上路。牛车上装满了农具,但老牛拉得很轻松,走得很稳健,牛蹄子踩得土路“嗒嗒”作响。
到了地头,卸下车,给老牛换上铁犁,开始耕地。铁犁越插越深,老牛就越来越用力,铁犁下的泥土像波浪一样翻涌而出。从地头这边看去,就像老牛拉着一条土龙在跑。如果土地冻得结实,老牛拉起犁来就有些吃力。这时的老牛瞪大眼睛,伸长脖子,躬高脊背,嘴里“呼呼”喷着热气,奋力向前蹬蹄迈腿,犁下的冻土就带着冰碴子被搅翻上来。再硬的土坷垃也难不倒老牛。
耕作的时候老牛干劲十足,收获的季节老牛更是不惜气力。割倒的麦子,掰下的棒子,拔出的花生,刨开的地瓜,收成要一车一车往回拉,每一车都装得满满的,老牛就一趟一趟地来回拉运,从不嫌累。老牛识途,回家的路老牛记得比较清楚,基本不用怎么赶,她自己就能走回去。和人一样,老牛也归心似箭,回家的时候脚程特别快,车子拉得忽忽生风,像是还攒着很多力气没用完似的。
老牛非常辛苦,我们对她格外上心。回到家里,卸了车后,将老牛拴在院子里,先喂点青草;把车上的东西和牛套收拾好,就给老牛精心加拌草料。牛屋里有一大半的地方堆着牛草料,这是我们铡好的秸秆、搂来的槐叶,是老牛一年的粮食。用大小竹筛在院子里反复筛草料,把尘土和砂粒都筛干净,倒进牛屋的食槽里;再舀上棒子面和麸子,加水拌匀。老牛低头津津有味地吃着,很享受;又不时抬头温情脉脉地看看,很安逸,很满足。
后来,老牛怀孕了,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我们都很期待,也更加照顾老牛,不再让她干重活、卖力气,还喂她菜汤、瓜果增加营养。小牛如期到来,生得和老牛一样好看,特别是他的额头长有一个非常匀称的旋儿,好像哪吒的风火轮一样,十分漂亮。小牛很健壮,也很活泼,我叫他健健。健健除了和老牛亲昵,最喜欢和我玩。他喜欢用头顶东西,我就用拳头抵在他的旋儿上,和他顶牛,乐此不疲。有次他跑到村外的麦场上,怎么轰也轰不回来,我试着和他顶牛,才把他引回到家里。健健一回来,老牛就“哞哞”呼唤他,他便“哞哞”回应着,跑向老牛怀里。
随着健健一天天长大,老牛也很快回归劳作岗位,她一如既往地和我们下地干活。也许是有了儿子的陪伴,老牛干起活来更加卖力,仿佛在向孩子传授耕作的本领。兴许健健并不理解老牛的意图,他还不懂得劳动的艰辛,但多数时间他都能老老实实地呆在地头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母亲看。休息的时候,老牛就和健健亲昵在一起,享受着温馨和甜蜜。往家赶的时候,老牛不时轻唤着健健,叮嘱他跟好自己;健健则贴着老牛跑前跑后,显得欢快异常。
那时的生活真的充实,真的快乐。只是,随着生活条件越来越好,老牛最终离开了我们家。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时常会触发对老牛的思念和牵挂。一别经年,老牛身在何处?过得可好?老牛,我无数次梦到这样的情景,这也是我对你最真诚的期盼和祝福:夕阳下,你拉着轻便的车子,快步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边是你快乐的健健,正幸福地跟在母亲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