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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博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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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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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 你 面 对 一 座 山

               

 

   丽江开往玉龙雪山的旅游班车,到达我们即将入住的酒店时,刚好是上午十点钟。

我拖着旅行箱和摄影包跟在服务生后边,穿过曲曲折折的长廊,走进预订的客房才发现,地处海拔三千多米地观山酒店,虽然价格不菲,但的确物有所值。因为走进房间的那一刻,目光穿过客厅的落地窗,一眼便望见了玉龙雪山的主峰,在颈肩处披着一围白雪的雄姿,令人颇感惊讶和震撼。

我来不及小息片刻,熟悉一下客房里的环境,也像平时在外旅行那样,每到一处总是先打开行李箱,拿出洗刷用品和睡衣,营造出跟居家日常生活一样地氛围,尽量淡化身在它乡的那种陌生感。而这回真得有些迫不及待了,于是自顾自地把行李往客厅的沙发上一靠,拉开阳台的玻璃门,由着性子去先睹为快。

昨天住在丽江城区的宾馆里时,我也能远远地看见玉龙雪山。

清晨站在院里,目光越过颇具汉、白、藏民族风格的建筑群,看着红润的阳光渐渐让遥远的山巅变得金黄,然后才把光线,一层层铺满整个山脉。当时,那么洁净的光芒,那样不可思议地亮着,我感觉那就是山的主峰了。但我却没有想到,它能在一天之后,就在我住的客房阳台上,在万里无云间,渡过通透的蓝空扑面而来,一下子走得这么近,气势磅礴地撞击着我的视觉,让我伸出双手似乎就能拥抱它的一隅,而且从裹挟着雪山凉意的风里,好像都有它呼吸地节奏。

我忽然察觉,虽然也游历过数座高山名峰,却从没有用这种模式来结识一座山,让此刻一下子有这么多的思绪纷至沓来。更没有想过,爱一座山攀一座峰,不是把日期排得满满的,急匆匆走马观花似地去一览众山小,也不是拿着相机模式化地一通狂拍。

或许真地应该沉淀惯性里的浮躁,从看山开始,而且就是现在,一个人呆坐在阳台的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整个山脉的山脊线,数着一道道山仞沟壑,猜想它曾经如何召唤这些线条,自上而下,散射状,那么自然而然地依附在自己的周身,像鬼斧神工的巨型雕刻,雍容大度地馈赠给这个世界一座宏伟奇骏的雪山塑像。

心无旁骛的寂寞观山,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就这样泡一壶暖胃的红茶,在如此近的距离上,去端详,去揣摩,去畅想,去试图沟通人生与巨峰的共鸣,去探寻人山合一、琴瑟之交的意境。

是啊,山都是有灵魂的修行者,它的生命可是凤凰涅槃般,经历过炽烈的火焰、滔天的巨浪、地壳运动的板块撕裂、冲撞、挤压的洗礼下诞生。

那时,当造山运动让岩浆冲出大地的那一刻开始,一往无前锻造奇迹的宏伟工程,便义无反顾不再回头。而最终顽强地不断攀上顶端的,一定是大地上最强悍和出类拔萃的熔岩和石头。

它所创造直冲云霄的高度,至少用了三千万年地不断运动、累积、固化、颠覆、再造地循环往复。这在一片死寂的洪荒中,是何等地隐忍、气魄与不屈不饶,绝对是大地上金石泥土中的王者、佼佼者和先驱者,才能达到的境界。直到它拥有了今天的伟岸和与众不同,才停下来休息,才算完成了成长为高山的使命,这被后天的智慧生命当做楷模和图腾膜拜时,也就当之无愧了。

但有些遗憾的是,某些人类会踩在时代的底线上,发出荒腔走板的声音,鼓噪地令人啼笑皆非。因为,总有妄自尊大者,粗莽的漠视敬畏,每登上一座高峰,便煞有介事的宣称又征服了一座名山,大言不惭地卖弄着无知与狂妄。

而在胸怀博大的高山那里,人站在山下,与山峰有数千公尺的遥远差距,渺小的如同草芥,根本无法识别某个人的存在,更不用说有何种资格与山并肩,又何来臆想的可笑征服。

即便是用些蛮拙,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疲惫不堪地爬上山巅,张口气喘的不成样子,也仅是站在猛士的肩上,为看一眼更高更远的风光,而在视线里的人间奇观,却与观望者没有半点瓜葛和渊源。

再回归现实生活的日子里,山总在人们的心中被仰慕,被历史铭记,山也总是陪伴着一代代人类,迎来送往一岁岁年轮,自己却从未衰老,永远是风华正茂,而那些借大山鼓惑和愚弄了自己的人,却早就湮没在历史的长河里不知所踪,也从不被人们记起。

就算是劈山造田、铺路填海的年代,也是如此。那些被彻底铲平的大山,被作为一车车石料运往四面八方,是为改善人类的生存环境,填平了洼地,铺平了道路,去围海造田,或变身高楼大厦。因而山永远不会莫名消失,永远不会淡出人们的视线,只是默默地为了这个星球变得更加美好,才转换了角色,融入人类的生活中,担当着跟做山一样伟大的重任。

当然,山有高矮,人有伯仲,那些人类的贤者,那些心存高尚信仰的人,他们甘愿做山的亲人,做山的挚友,他们转山为山祈福,他们感恩大山的陪伴与赐予,他们与山心有灵犀。于是,祖祖辈辈忠厚传家、福田肥沃香火旺盛、子孙后代人杰辈出。

如此,参透一座山的秉性,就从看一座山开始吧。但这种深度解读般地赏析,仅看一个片段或几个章节是远远不够的。要从日出的那一刻起,一直到夕阳拥入夜幕,甚至在夜深人静中,忍着高山反应的耳鸣、心跳加快、头痛和难以入眠,起来聆听大山的万籁俱寂,猜想这个巨人睡梦中的憨态可掬,精心记录一天的观感,别让这难得的精神财富,轻易从你抓住得机遇里溜走。

因为,人能体会到做一座山地感觉,太不容易,大概至少要到不惑之年以后,历练得如山一般的从容不迫,知己知彼而茅塞顿开。

但假如在一帆风顺的安逸里,寝淫的太久,经历不到与大山形成那样的相似之处,就很难说会收获多少看山的成果,而能不能与山为友,就更难说有多少机缘巧合了。

         

                   

   尽管大家因我的身体总是需要修修补补,不太赞成我徒步登顶,去拜访眼前的玉龙雪山,但他们忽略了我年轻时做运动员打下的功底,和看山心得补充的精神动力。

在我有一万个登山理由的坚持下,家庭旅行团最终一致同意由女儿陪伴我去探访心中的雪山,而其他各位团员,因迫于高山反应的种种不适,只好窝在我坐过的阳台沙发上,继续领略看山的安逸。

体验玉龙雪山地登山路线,基本免去了长途跋涉的辛劳。乘坐舒适的登山大巴直达登山索道站后,从空中观景上行,再迈出索道站的位置,就已是四千五百多米的高度了。

走出索道站我才发现,自己十分地与众不同,因为所有游客都是轻装简从,只带一个小包,里边装一瓶矿泉水和一罐便携氧气,而我则怕错失了精彩瞬间,把十几斤重的拍摄设备都背在了身上,这般摸样引来了许多钦佩的目光,其中,肯定有人误以为我是驴友级的超强体魄。

其实,那一刻我在暗自后悔,因为前几天在丽江各大景区跑得太过兴奋,竟然忽略了咨询一下,上山带什么器材能一举多得,所以很无奈的才让摄影包,如此沉重且醒目的伴我一同登山。

高海拔山峰的确有自己的个性。

在四千多米时,你在景区里,随着熙熙攘攘的游客,让眼睛躲在墨镜的后边,一面俯视重峦叠嶂的无际远山,一面仰视近在咫尺的雪山山巅,只感受到气温下降山风急促,身体并没有多大的不适,而且距终点仅有一百多米的高程,完全没有之前科普得那么令人神经紧张。

但这错误的直觉导致了盲目乐观,在之后地行程中,完全验证了我的判断大失水准。

沿着蜿蜒曲折的栈道一步步地登高,呼吸转瞬就变得急促,疲劳感也随之越走越明显,直到每一步都有强弩之末般的困难。这时,心脏跳动得速度也骤然加快,嘴张得再大也有喘不过气来的压迫感。我不得不在松木搭建的台阶上,无可奈何地坐下来,吸几口氧气缓解一下缺氧的症状,等候心脏的急促频率降回到可承受范围。

但等大脑重新开始清晰运转,抬头定睛一看,从出发的第一层台阶到自己坐着的位置,仅仅上行了几十米。顷刻,有种挫败感直击我的信心,彻底颠覆了刚踏上栈道时,信心满满的恣意遐想。

接下来,每迈上一个台阶,除了要应对缺氧的挑战,还如同处在了要对抗另外一个我的幻觉中。似乎有个跟你一模一样的人,躲在大脑深处,喋喋不休地唠叨个不停,自告奋勇的充当着劝返的说客:

“你太累了,不要勉强自己,你现在的脸色,明显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要扶着栏杆走啊,小心摔跤!”

“腿像灌了铅吧,腰还挺得住吗?”

“肺像破旧的风箱吧,再拼命地呼吸,也不能满足心脏和大脑的需要啊!”

“你看看,许多年轻人都放弃返回了,你不能再碍于面子硬撑下去,别忘了,你可是医院里的常客。”

“放弃吧!识时务才是俊杰。”

“你不是常说,智者善于随机应变吗?你不是说这个年龄拼智慧不拼体力吗?”

“折返吧,走到这个位置体验一下就很不错了,比在索道站前自拍一气就下山的,已经强之百倍了。”

“你可真是执拗,你想没想,即便你登得上这座山,又能有什么样的真金白银可以斩获?而且你一辈子都把功名利禄看得很淡,怎么忽然到了该享受生活的时候,却为攀一座山而不遗余力,傻不傻?”

“之后哪?中国还有那么多高峰你爬不爬?世界还有那么多名山你去不去?既然那么仰视山峰,不一一去顶礼膜拜,你会永远有种对不起它们的负罪感,它们也一定会对你失去信任,从此与你形同陌路,你还自以为是大山的知音和挚友吗?”

……。

虽然这时的我,正处在举步维艰的极限状态,但并没有忘记让断断续续的思维,尽可能重新拼接出它的连续性,去跟脑子里的那个说客对话:

“没事,我再走两步就坐下歇一会,我的氧气罐还没怎么用,说明还没到撤退的最后抉择。”

“这次我如果放弃,可能就没机会再来拜访这座名山了,因为的确我还有很多地方都没走,今后我肯定要先去未曾踏足的地方,而且我真到了退休的那一天,或许身体没有今天这样好。再想想这辈子受过的罪,都没有什么回报给过补偿,它们没有像攀登高峰这么有良心,即让人在过程中累并快乐着,也能在结果里有个苦尽甘来的盼头。”

“我不是知足常乐的人,我觉得生活里经常创造些新鲜故事会更有趣。我讨厌死水微澜的生活,那种状态,形同温水煮青蛙般地自杀。”

“当然,有时工作是为了生存,那种忍耐一点都不快乐,而且还会常常刺痛我的尊严,甚至执意要打垮我的意志,但我最终都咬咬牙挺过来,从没投降过。”

“我会坚持到我想看风光的地方,你应该鼓励我,因为咱俩同在一个身体里,是亲密无间的兄弟。你也拿出些胆量来,感受一下如释重负后地愉悦,那可是刷新重启得一道闪电,很刺激的,一块冒一次险好不好?”

……。

就这样,在登顶的路途上,我已不记得自己瘫坐过多少次,又咬牙站起来继续前行;也不知心里敲响过多少次退堂鼓,又强势呵退不断扯后腿的那个软弱的我。

当我终于站在4680米这个海拔高度的里程碑旁时,所有的缺氧症状,都在不知不觉中消失得无影无踪,感觉身心都充满了重生般地轻松与愉悦。

再回首去看当初浩浩荡荡地登山大军,粗略数一下,最终攀上山顶的大约仅有六十多人,而且环顾终点栈台,除了那些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少男少女,只有我一位是背包登顶的老摄友,也是这个年龄段里的唯一。

晚宴女婿张罗了一桌丰盛的大餐,是为了全家人第一次在这么高的地方旅行而举杯,也是出乎大家的意料,我登上了顶峰,需要一点仪式感作为奖励。

但席间有一个小小的插曲却成了主角。那是在我亦步亦趋地登山途中,竟然受女儿鼓惑,面对上上下下的登山游客,旁若无人的让她用手机,录制了一次侃侃而谈的现场直播。

其实,大概是高山反应的原因,我早就把这段大谈登山体验的表演,忘得一干二净,但被家人拿出来一炒,立马成了晚宴上的开心果,又把我拉回到满是豪言壮语、气喘吁吁的演讲中。

于是我看过后也忍俊不住地哈哈大笑,觉得再让我念一遍即兴发挥的台词,都不一定有那么顺畅流利又声情并茂。

所以便想,就算鬼使神差吧,压力越大越来劲,这是我年轻时的优点,只是在我有些阅历后,不知哪一天它悄然别我而去,今天忽然满血复活了一次,是不是在提醒我,被生活深度打磨过的人,如能由繁入简重新活得单纯些,可能会更有活力。

面对那段视频,女儿也拍拍我的肩膀说:“老孙,宝刀不老,敬你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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