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树的奇迹

一棵树的奇迹

孙成栋

在植物面前，人永远只能也必须仰望。

就像这棵树，曾遭遇过砍戮、摧残、践踏、轧轹、戕伐，却硬是在废墟上站成一道风景，一道只有仰视才能真正领识的风景。

这个废墟，其实是一截枯死的树桩。从外观上看，树桩似乎已经死去很长时日，那深褐的颜色、密皱的枯皮、老旧的纹路、丑陋的裂痕、粗糙的断面，仿佛以无声的语言，讲述这棵树多舛的命运，曾受过的苦难，曾作出的抗争，和那悲怆而不甘的心路历程。

那道风景，之所以被我称为“风景”，是因它点亮了我的目光。说实在的，在满目青翠、高大伟岸的一排排树木中间，这棵树并不起眼，甚至显得有些孱弱、单薄、细瘦，但当我不经意间朝它的落脚之处看过去时，一下子就被深深震撼。

与其它任何树不一样，它的脚不是落在泥土上，而是以枯树桩的一侧为支点，艰难地、顽强地、不屈地向下牢牢抓紧，以支撑其身子始终保持向上的姿态，向着阳光的故乡、向着高远的蓝天挺立。严格地说，由于“底座”不平的缘故，它的身姿并非笔直，甚或有些扭曲，却没有一丝放弃的意思，相反比其它树木更卖力、更决绝、更凛然。那凌空遒立的劲姿，让我想起那些高难度杂技表演者，想起在波峰浪谷搏击的弄潮儿，想起肩挑重担、脚趾深陷进烂泥，却依然迎着风雨跋涉的父老乡亲。

端详着这棵树，我的眼前仿佛浮现出一幅画面：一棵原本在路边长得郁郁葱葱的树，一年四季生机蓬勃，却不幸被贪婪的利斧无情被砍伐，只留下了一截枯树桩。寒来暑往，日升月降，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它永远地死亡了，不会再有一丝生命的踪迹。不曾想，它却以伤口为窖池、为起点、为基地、为跳板，默默地、凛凛地、静静地、勃勃地跃出生命的新芽。

尽管远离大地，缺乏地气的滋润和哺育，有些营养不良，可这枚嫩芽依然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并一步步在逶迤里积蓄阳光，在坎坷中寂寂成长，努力长成期待中的模样。说是奇迹，其实一点儿也不夸张，从它从废墟上钻出鹅黄的小脸，到磕磕绊绊地走到今天，成为我带着惊叹的仰望，其间经历了多少狂风暴雨、惊雷肆雹、炎日浓霜，那些生长条件优越的树木尚且举步维艰，何况在绝境里“寻路”的你？

渐渐地，这棵树在我心目中竟幻化成一本书，在浅冬的夕阳里打开，在初起的寒风里翻页。字里行间，全是生命的芬芳。此时此刻，此景此象，我不由得豁然而悟：利锯可以切割一棵树的身体，却无法肢解它的灵魂。哪怕尚存一丝生命的气息，它也绝不放弃葱茏的希望，绝不沉息青春的脉搏，绝不熄灭信念的火把。

暮色渐浓，树影依稀，而我的心一片通亮。一种于苦难里发芽的幸福，正在树干和我的骨骼里悄然生长。那每一片叶子 都在告诉我：只要初心不改，一切磨难都是养料，都是满目芳菲的底色，都是创造奇迹的前奏。

我思忖着，也触动着。而耳畔，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回响：面对这棵树，所有生命都不应该放弃，所有心灵都没有理由沉沦，所有人生都应谢绝潦草。

感谢这个黄昏，与一棵树的邂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