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落叶

春天的落叶

孙成栋

清晨，像往常一样，沿着单位绿苑里的一条人行道，悠哉游哉地散步。

晨露滢滢，晨风习习。徜徉在处处流淌的新绿里，仿佛有缕缕青春的气息拂过心田、沁入肺腑、融进血液，使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沉浸在一种空灵与澄澈里。

不经意间，隐隐地觉得头上似乎有点异样，抬手一摸，居然是一枚树叶。心中不禁有些纳闷，这是哪来的呀？可仰头一看，竟蓦地发现，身旁的几棵香樟树、广玉兰树、柏树上，正有一片片叶子在风中飘飘而降。

那些久违的小精灵，以一道道优美轻盈的弧线，飞舞着，旋转着，轻曳着，翻卷着，静静地栖落在春泥上、小径上、石墩上、冬青上、水面上、砖缝里、树桩旁、花丛中、路灯下甚至我的发际、肩头……那颤动的身姿里，仿若滉漾着昨夜的月色，镌刻着今晨的风痕，绵延着明日的思恋。

常识告诉我，春天是万物复苏、草木葱茏、芳菲潺潺之季，却想不到也有那么多叶子告别季节的舞台，过早地走向大地。她们是岁月圆舞曲里的休止符吗？是春之筛上漏下的时光碎片吗？是季节之蹊上特立独行的叛逆者吗？是大地母亲日夜挂怀、魂牵梦萦、急于相见的游子吗……

受好奇心的驱使，我从地上拾起一片香樟树叶，置于眼前细细端详。只见那叶片上的夜露还未干，宛若村姑沁着细汗的脸庞，在晨曦下泛着柔柔的光泽。那贯通整片春天的叶脉清晰如昨、丰润依然，并未因叶子的凋落而断流，仿佛一条坚强的沙漠之河，流过渴望葱郁的土地。

而我依稀记得，秋天的落叶并非这样。那叶面、叶脉、叶背，似乎每一个部位都透溢着衰老的气息，传递着最后的凄凉，记录着挣扎的痕迹，诉说着不甘的故事。一阵紧似一阵的北风中，那满地的枯叶一次次蜷缩着、战栗着、翻卷着，散发出一种渗入骨髓的萧瑟。

正在我抚叶凝思之际，隐隐地听到远处传来一阵阵“唰唰”声，并感觉似乎正有人向这边走来。转脸一看，原来是单位的园艺工兼清洁工丁师傅。只见他手持一把大扫帚，正在由远及近地一路清扫着落叶。见我正在“研究”着手中的落叶，丁师傅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笑着打趣道：是觉得春天的落叶有些反常吗？

真是问到了我心里！感慨之余，我连连笑着点头称是。丁师傅告诉我，其实像香樟等常绿乔木常年都在掉叶。这是新陈代谢的需要，也是它们永葆绿色的“秘诀”。只不过跟落叶乔木相比，常绿乔木的叶子落得更为常态，更为主动，更为豁达，更为决绝，更为慨然。而在春天，由于更多的新叶需要萌发、蓄力、茁壮，为树木一年的生长奠基，所以这种现象尤其突出。

听了丁师傅的话，我不由得对这些春天的落叶心生敬意。春光璨璨，春意融融，春色盈盈，可谓一年之中最美好的季节，谁不向往？谁不留恋？谁不珍爱？可这些无私的叶子，在将攒了一冬的菁华献给母树后，就义无反顾地悄然离去。无须大地动员，无须秋风催促，无须夜雨谈心，无须雪花叩门，不知不觉间，已给新绿让出位置 ，并将自己的身躯化作新绿的养料。

迎着如诗如画的春景，我再次仰望眼前一棵棵四季苍翠的树木。在世人的眼里，它们绿意永存，活力常在。可有谁知道，这背后是一茬茬叶子的牺牲、勇退、诀别、反哺。而春天的落叶，是其中最令人唏嘘又最使人感动的群体。我思忖着，这世界上一切长青的事物，之所以能永葆活力，不都是因为有这样的“叶子”存在吗？

恍然间，我的眼前竟浮现出一位位在风华正茂之年壮烈牺牲的烈士。十五岁的刘胡兰，十八岁的董存瑞，二十岁的顾正红，二十四岁的陈铁军，二十六岁的邱少云，二十九岁的江竹筠……这些视死如归的革命者，同样热爱生命、渴盼爱情、珍惜幸福、牵挂家庭、憧憬未来，可为了新中国这棵母树，他们毅然决然、无怨无悔地成为一片片春天的落叶。

呵，落叶，春天的落叶，这为树绿、为花美、为果甜而无我的叶子，该有多少片才能织成春天那青翠的云帆？我仿佛看见，这飘过时光、沉入岁月、融进季节的落叶，在付出与消逝中缔结永恒，成为一个个散发着泥土气息的永远湿润的名字……走在落叶铺就的小道上，我用脚步叩问无言的大地，寻觅一颗心的归宿。一路逶迤，渐渐地，在我的眼眸里，这春天的落叶似乎多了些许明媚。我坚信，它们一定会在新绿的昭华里获得永生。

春天的落叶，不管时光如何荏苒，岁序如何更迭，你都是季节的思怀里一道永远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