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四重奏

端午四重奏

孙成栋

粽 叶

纤纤粽叶，粽叶青青，你是游子心头一叶归家的舟吗？

多少次梦回故乡，粽叶飘香，麦穗金黄，梅子灌浆，布谷鸟的呢喃在地平线上悠悠荡漾。 

此刻，一枚枚初生的枸杞，流连在暖暖的薰风里。阡陌上处处飘荡着粽叶的气息，那扑面而来的温馨，似耳畔响起的古老童谣。带着五月的思念，走过绿色的畅想，一株蒹葭伸出盈盈的手掌，迎接端午羽毛一般飘落的阳光。 

应着粽叶的邀约，艾蒿在夏日的期待中轻轻摇曳，散发着岁月深处的沧桑。粽叶的清香，艾蒿的苦香，雄黄的药香，菖蒲的草香，棣棠的芳香，田野的幽香，融合成五谷的绵绵醇香，流淌在亲情潺潺的院落。

总有一种牵挂无处不在，总有一种情怀轻舞飞扬，总有一种记忆在不经意间悄然绽放。芦苇碧绿，盐蒿青翠，宛若刚从酥泥里钻出的禾苗，如此柔嫩，却又那么坚韧；俨然一枝枝永不凋零的乡葩，溢出郁郁清芬，弥漫于思念葳蕤的故园。

呵，粽叶，你是无花的紫藤，萦绕着村头守望的目光。像一林月韶，似一河星辉，若一团篝火，照亮我风雨兼程的路。如今，孤独的我站在故土之外，站在童年之外，但一颗心依然近在咫尺。晚钟悠长，鸽哨清脆，祖屋的炊烟一定已经袅袅升起，芦塘深处的绿汀上也已落满雁鸣……

串场河的桨声中，片片苇野如翠稠飞舞，是谁吟诵着永不褪色的水乡牛歌？淡淡的怅意悄然袭至，一如这日夜亲吻故里云烟的细浪。

当我转身离开时，微风吹过，五月的粽叶已化作梦中满地的叮咛……

粽 针

一根针。一根金黄的针。一根纤细的针。一根在糯米的清香里舞蹈的针。一根    在苇叶的青翠里翩跹的针。一根在五月的乡愁里摆渡的针……

这是母亲的粽针。这是一辈子喜欢针线、喜欢缝织、喜欢耕耘、喜欢叮咛、喜欢沉默、喜欢在夜晚反刍汗水中的幸福、喜欢伫立村口迎接儿女的母亲，用树根般粗糙的手轻柔相握的粽针。在每个端午前夕的黄昏，这根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粽针，总是饱蘸绵长的亲情，在母亲慈祥的目光里游走，一路洒落的，是爱之果丰沛的汁液。 

糯米，洁白如玉、温婉如掌的糯米；苇叶，细腻若诗、纤秀若画的苇叶。隔着一泓碧水，迢迢相望。是这根针，编结起零落的相思，缝补起收获的祈愿，串连起喁喁的心语。简约的针脚，稀疏的针眼，却足以穿透任何厚重的心墙。在某个雪羽纷纷的清晨，霏雨淅沥的午后，抑或朔风呼啸的深夜，静静地回味粽针的光芒，心灵的每个脉垄间，都涌起母性的似水柔情。

纵是蒙上时光的尘埃，这根针，依然是母亲的世界里最沉实的托载。如蚁的针孔里，锁进所有的甜蜜与忧伤，藏进一切的期许与无奈。在温暖的灯下，用回忆擦拭粽针，那每一个清新的瞬间，都蕴涵着母亲的心情密码。

呵，粽针，你让母亲忘情于每一朵端午之花的娇柔妩媚。就连最困顿的日子，也将自己沉浸在一针一眼的喜悦中，放缓呼吸，慢慢温润，纳进对儿女的款款深情，纳进对家的浓浓思恋……

这样的针，是世界上唯一不用线的针，却是世界上最用情的针。

粽 子

裹着一份憧憬，包着一份惦念，系着一份牵挂，含着一份感怀。这一个个粽子，永远搁浅在我记忆的深处，沉淀为我生命中一盏盏美丽而温煦的灯火。

朝阳冉冉升起，浓浓的粽香漫过街巷、穿过窗棂、漾过门扉，扑入鼻腔、沁入肺腑、飘入心房。袅袅薄雾中，粽叶摊开清幽的手掌，递来一个洁白的故事。淡淡的端午，因故事的多姿而浓厚；静静的端午，因故事的丰腴而隽永；香香的端午，因故事的甘醇而灵动；糯糯的端午，因故事的绵软而粘稠；悠悠的端午，因故事的逶迤而绵长；净净的端午，因故事的清澈而优雅。 

粽子，被千家万户用灵魂铭刻的粽子，被风霜雪雨融会在脉管中的粽子，在春夏秋冬的感怀中恒久鲜洌的的粽子，犹如季节沙滩上的一串串脚印，亲切而温存，淡定而从容，甜蜜的滋味时常从珍藏亲情的心底涌出……窗外的枇杷，仿佛被蓬勃的粽香所感染，舒展着修长的枝桠，挚情放歌，翩翩起舞；屋后的桑葚，宛如被轻盈的粽影所牵引，忽闪着晶莹的眸子，临风抒怀，沐雨浅笑。

当一只只粽子跃向奔腾的江水，浩淼的烟波里，每一朵浪花都飞溅出《离骚》的凄凉，漫溢着《天问》的悲怆，激荡起《橘颂》的理想。烛影下，我久久地向着历史的深处打量，从淙淙的水声里，我听到了家国交融的音籁，听到了思乡恋土的心韵，听到了真情绵延不绝的回响。

在这被爱充盈的端午里，粽子的香霭与梦想一起飘逸，飘成葱茏滴翠的希望，生生不息，源远流长……

粽 香

一张苇叶，裹出七十二重思念，槐蕊浸月，也掩不住你微湿的皎洁。

我要用那缕吹过吊脚楼的风，牵住你细滑如绸的手，直至步入故乡破旧的祠堂。一种融入骨骼的节气，如霜华覆盖灵魂的屋瓦，一坛梅子雨呼唤你细细收藏。五月的草坡，糯粽与樱桃、布谷相约，让心语映照在剪烛的西窗。

我每一根血管的上游，都连着不息的汨罗江。你眼角的每一条皱纹，都是汨罗江最微细的支流。那种苦楚、焦渴、愤懑与希望，一直泛舟在一个民族的津渡，让每一个角落漾起不绝的艾香。

一叶叶凋零的典故，停泊在记忆的拐弯处。那些在风雨中远航的细节，只因承载了有温度的夙愿，让坚硬的糯米在童谣中浸泡，柔软如夜蚕的梦呓。一场镜花水月的守候，点燃起生命的悲怆，将社稷深处的忧伤化成寂寥的雄黄。新帆点点，细品风的脉搏，心曲的分量，宛若杜鹃沉重的翅膀。

端午的阳光，纷纷扬扬，仿佛驰骋而来的远方。谁在擂着沉沉的鼓，谁在划动离离的桨，一簇洇润着粽香的绿藻，在龙舟之下的水底潜泳。端午的泪光，恰若一味煎熬了千年的草药，敷治着历史的创口。当心中回归平复，谁的纤纤玉指，去揭开这道日渐荒芜的伤疤？

那些氤氲清香的暮云，早已化为午夜的惊雷，爆出一个夹缝中的残春与雏夏。心海激起的碧浪，簇拥着一帧弥漫药香的坚魂，让挽歌湮没笙箫的沉默。季节的两岸，稼穑擎起绿色的火把，将黎明前的夜空照亮，河水汤汤，谁心徊徨？

天使手蘸晨曦，把缅怀和敬仰裹成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