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成栋
如果让我叙一叙如今回乡下老家的感受,可以说出很多,但我每次都不忘提到那无处不在的鸟窝。
地处盐城西乡的老家,是蟒蛇河流域一个不起眼的小村,却处处绿树成荫,流淌着源源不绝的生机。而那满目葱茏之间,一只只鸟窝错落有致地镶嵌于树杈与枝头,犹如茫茫翠海中的一艘艘小舟,又似绿色巨章中的一个个标点,每隔几步就会见到这独特的景致。
那鸟窝虽微小,却很精致美观,有的像柳编的帽冠,有的像玲珑的小艇,有的像村姑的网兜,有的像浑圆的杯子,有的像盛水的竹筒,有的像农家的浅缸,有的像打油的漏斗……那浑然天成的模样,令人不得不钦佩鸟儿们的聪慧与纤巧,愣是将一团团枯枝败絮加工成了一件件大自然的“艺术品”。细想又觉正常,人鸟同理,谁不想让自己的家安全、美好、舒适、温馨呢!
每每端详一只只星罗棋布的鸟窝,总能领略到一种别样的匠心与活力。而更令我惊奇的,是鸟窝的高度。按常理,鸟窝作为鸟儿安身立命的“大本营”、繁衍生息的“根据地”,堪称其最重要、最宝贵的“生命屏障”,应该尽最大可能建在较高位置,力图更安全。而眼前的这些鸟窝,大都位于树的中段,甚至建在一些低矮的树上,让人不由得为其隐隐担忧。
之所以有此想法,与我童年的经历有关。那时还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小村里的鸟窝不仅数量少而且建得出奇地高,几乎到了树的顶端。究其原因,主要是人的威胁太大。其时,乡亲们的环保意识、生态理念、护鸟知识几近于零,加上经济困难、生活拮据、温饱堪忧,因此捕鸟食鸟成风,对麻雀更是施以毁灭性打击。而我们小孩子特别是男孩,也几乎人人都是捕鸟的“好帮手”。
通常,大人们喜欢使用“簸箕捕鸟法”。北风呼啸的冬日,最好是下雪天,将一面大簸箕用绳子系住边沿,然后倾斜着悬置于鸟儿经常出没的地方,在地面撒一层稻谷或者麦粒,一会儿工夫就会引来饥肠辘辘的鸟儿,只需将绳迅疾一拉,往往就能将动作稍慢的鸟儿扑住。而我们小不点更热衷于弹弓射鸟,总觉得这种方式更刺激、更带劲。那时的男孩,差不多人人都有一把用细树杈和橡皮筋自制成的弹弓,一有闲空就到有鸟的地方转悠,一旦发现目标,立即抬手拉弓,基本上达到百发百中。
对鸟儿来说,簸箕和弹弓还不是最可怕的,真正的灭顶之灾来自于爬树者。那年月,乡村的小讨债们似乎个个都是爬树的高手,而大人也无暇管束,任由我们爬上爬下地疯着。爬树的目的主要是掏鸟窝,一旦得手,总是将鸟蛋一扫而空,带回来煮着吃,“犒劳”一下常年不遇荤腥的肚子。彼时的我们无知而野蛮,却不知盗鸟蛋是让鸟断子绝孙的行为。因此,鸟们为了保护“命根子”,总是竭尽所能地将窝拼命往树的最高处建,甚至是爬树者不敢攀爬的软枝上,尽管这样在遭遇大风时容易大幅度颠簸,却总比蛋丢失好些。
而鸟儿在极高极险处做窝的无奈之举,也的确起到了一些保护作用。爬树水平再高的孩子,爬到一定高度时面对摇摇晃晃的枝杈,也不得不有所顾忌,那鸟窝离自己还有几尺远,想伸手去够,又怕软枝承受不住身子的重量而栽下来,胆儿小些的就只能选择放弃。而鸟儿为此也会付出一定代价,每当一场激烈的风暴过后,总有些鸟窝被吹得七零八落,甚至有雏鸟被吹落到地面摔死。
想不到如今的鸟儿这么胆大,在树的低枝矮杈间就敢做窝,甚至在同一棵树上出现几个鸟窝,上下左右相隔不足半米,俨然一个树上的小村落,甚或几世同堂。那些低低的鸟窝,随便拿根竹竿一捅,就可以让它灰飞烟灭。如果遇到会爬树的孩子,“噌噌噌”三两下就可毫不费力地将鸟蛋“一锅端”。
那次和一位同村的亲戚聊起鸟窝的话题,听罢我的感慨,在村里生活了大半辈子的他并不觉得奇怪,认为那是很自然的事。从他的讲述里,我得知,现今的小村里家家户户小日子红红火火,谁还在乎那些鸟蛋?而且网络、电视、广播、报刊上的环保宣传常年飞入寻常百姓家,大伙儿渐渐形成了呵护环境、珍惜鸟类的共识。小孩受学校教育和家长影响,也和鸟类成了好朋友。时间一长,鸟儿们对人的警惕逐渐放松,做窝的高度慢慢也降了下来。何止树上,村部小广场草坪上时常有鸟儿觅食,与人近在咫尺,却从未受到过任何伤害,相反,倒经常有村民撒“干粮”给鸟儿。
鸟窝的高度一降再降,小村的美誉却一升再升。不仅建起绿色园区,而且处处天蓝水碧、地净草绿、鸟语花香,省级最美乡村、市级文明村等荣誉也纷至沓来。想必,那些无忧无虑、家族兴旺的鸟儿,也会为这繁盛的景象而高兴吧。
明晨,我会早早起床,在鸟儿悠扬的鸣啭中,走向一棵树、一片林、一方永远葱郁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