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成栋
我自己都记不清了,在哪篇文字里说过“特别喜欢吃年糕”。
可说者无意,读者有心。我的这一嗜好,居然被一位“粉丝”一直记在心里。昨晚,人家顶着寒风、穿过夜色,特地将新蒸的年糕送到小区门口。接到电话,惊诧之余,我着着实实被感动了,那份久违的温煦,几乎让人“热泪盈眶”。
几番推让,终究难却盛情。接过“粉丝”的年糕,邀其到家中小坐,她却一溜烟跑了。拎着这份沉甸甸的“特别礼物”,回家一看,更是“震撼”。四个袋子四种口味,纯糯米的,玉米的,葡萄干馅的,蜜枣馅的……不仅分得清清爽爽,还分别写了标签,生怕我搞混,好细心!
而这,也颠覆了我对年糕的认知。印象中,自记事起,我吃的年糕都只有一种口味。那年月,每到春节临近,父母都要从粮仓里取出珍藏的一小斗糯米,在水中浸泡后捞起风干至略带湿意,随后在邻家的石舂上舂成“圆子面”。做年糕时,先将“圆子面”放水和成坯、揉成团、切成块,然后放在笼上蒸,熟了再放在芦苇席上晾干、晒透。那时候,哪有什么馅,或是其它“风味”?似乎从来没见过,更没想过。
其实,也不但是我家,整个西乡差不多都是这样制作年糕的。这种年糕不仅是过年的“标配”,还易于保存,哪怕过了正月,再放个几十天都没问题。吃时也很简便,水烧沸了把糕投进去,再次沸腾后,用小火“养”上几分钟,待浮起即可食。吃时,蘸上细白糖或是芝麻屑,甜津津、香喷喷、美滋滋,真是口舌盈福、沁人心脾。
成年后,自从住进城里,食谱似是愈来愈广泛,我的口味也“渐刁”,年糕自然吃得少了,可那深植于童年岁月的“糕味”,却始终潆回在我的舌尖上。那洁白如玉、方方正正的意象,也时常滉漾于我的乡愁、我的夙梦里。
在西乡,如今过年“划糕”的人家也渐稀,不少人家宁可去超市买袋装的片糕、长糕、汤圆等成品,也不愿费事自制了。而父母年事已高,早已扛不动做糕的种种活计,我们兄妹几人又都不是做糕的“熟手”,这一来,吃年糕倒成了难得之事。光阴如水,风霜日稠,那套挂在檐下的糕笼上,尘埃也渐厚。
这些年,偶尔想吃年糕时,我只能去超市里寻寻觅觅,买上几袋来自工厂流水线的产品。看起来差不多,可吃起来,终究比自制的少了许多“家”味、“人”味、“亲”味、“真”味。其间的缕缕失落与惆怅,只能深埋在心底。历经时光的发酵,常又化作故乡的清溪,流淌于我的字里行间。
想不到,多年后的这个隆冬时节的夜晚,竟有一位素昧平生的热心人,仅因喜爱我的文字,就满怀热忱地将这么多年糕送上门,也遂了我经久的思糕之愿。
当夜,在键盘上放牧思绪至凌晨,寒意频袭,饥感时萦,不由得想起那些新至的年糕。起身取出几块葡萄干馅的,置于塑料钵子里,倒上热水,放到微波炉里转上几分钟,即成了一道“子夜美味”。吃着热气腾腾、糯软香甜的年糕,一股股暖意宛若奔腾的气流,撞击心灵的活塞,使人顿生起飞的冲动,也更感激那位未名读者的慷慨与热切。我甚至傻傻地遐思,如果少时的年糕里也加上这些馅料,也夹杂着这种既陌生又熟稔的气息,当别有一番令人心怡的风味,让乡亲们特别是游子更加青睐,更加难忘,更加沉浸于一种穿越时空的绵长里。
我本草根,读者送我以年糕当无所求。而单纯从经济角度讲,年糕也非贵重之物。可在我的心原上,它们比山重、比水长、比天高、比酒浓,蕴含着真情的质地,透溢着灵魂的光亮,让物欲横流之下的一切势利、庸碌、贪婪相形见拙,甚或无处遁形。也让一腔洁白无瑕、方正不阿的情怀,深深地植根于我的生命中。更让我和一群同好的坚守,有了一种依托、一种慰藉、一种理由、一种澄明,一种用生命拭亮文字的责任。
谁言寸糕心,片片见深情。不必猜测送糕者究竟是谁。她既不是清晨日日在微信上向我送花的那位,亦非子夜时分时常提醒我保重身体的那位,更非工休间隙吃苹果总是分我一半的那位……如此心地纯粹之人,常常就在你我身边,只不过因了一种良善、执着、纯澈与温润,而给生命以不俗的底蕴、清新的芬苾、巍峨的脉络。
这些年糕的归宿,可以预见,必定是我熬夜煮字时的能量之撑,也必会成为我念念不忘的勉力之源,使我珍惜,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