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芯”相映

午睡起床后，老祁泡上一杯茶，然后习惯性地坐在电脑前，打开AI下棋软件。

年逾花甲的老祁，是一位退休工人。自从少时学会了下象棋，就一下子“迷”上了它，这一迷就是大半辈子。而下棋也成了老祁生活中最热衷的“业余爱好”，退休后更是如此。

平心而论，老祁在下棋方面是有些天赋的，与棋友们对弈时胜率达到八成以上，这也为他赢得了“小区棋王”的美名。平日里，老祁几乎每天都要找棋友杀上几局，否则会茶饭不思，下棋俨然已成了他人生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前几年，老伴不幸患病去世。远在云南一个城市工作的儿子儿媳担心老祁一个人冷清，加之他一向不怎么会照料自己，身体也不太好，于是更是力劝他“南下”安度晚年。老祁本不愿离开家乡，但又不忍拂了儿子儿媳的一片孝心，再说到了云南或许可以找到新棋友呢。这么想着，老祁就“半推半就”地跟着儿子来到了“彩云之南”。

带着几分忐忑，又夹杂着几许兴奋，老祁在“新家”里安顿下来。儿子知道他嗜好下棋，就介绍了小区里的几位“同道”老人，与他成了“新棋友”。

惬意的日子没过多久，新的问题就来了。儿子的家在一幢老式居民楼的六楼，那楼没有电梯，加装电梯工程虽已列入议事日程，却还没正式实施。老祁当年在工厂上班时受过伤，腿脚留下些后遗症，上了年纪后心脏又出了些波折，由于老家的住房在一楼，所以日常起居影响并不大，可如今得在六层楼间爬上爬下，就明显吃不消了。

于是，老祁就只能尽量不下楼，因为他实在担心，自己下来后是否还有力气爬上去。就这样，老祁有时候大半个星期都下不了一趟楼。棋友约他下棋也只能忍着“瘾”，而那些“银发棋友”同样是些耄耋之年的老人，到他家里来也不方便。

眼看着老祁整天困在家里，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儿子儿媳甚是心疼。除了不上班时扶着他下楼散心、下棋外，儿子还想办法为老祁找了个“特殊的棋友”——AI，防止他们夫妇俩不在家时老人寂寞。

老祁年轻时在厂里就是个巧匠，如今尽管年事已高，脑子却还蛮灵光的，对新生事物总能较快地接受。因此，没费太大劲，老祁就在儿子的指导下，学会了与AI对弈。每天下午，午休过后，他总要“上机”，与AI尽情搏杀，在“硝烟弥漫”中体悟象棋世界的美妙，感受晚年生活的幸福。

让老祁赞叹不已的是，这AI也的确“聪明”，自己绞尽脑汁想出的“妙招”，它总能在几秒钟之内轻松化解，简直就是个“神童”。可老祁也不是“吃素”的，他从网络上找了好多关于AI的资料，认真加以研究，试图找出AI的“软肋”。隐隐地，老祁觉得，你AI再厉害，也只是个“程序”，那么我不按“程序”来，是不是你就“乱”了阵脚呢。

怀着这样的“小九九”，老祁就有意识地不按常规出棋，有时还真有点用，但更多时候AI不吃这一套，想必老祁的“出棋不意”，却在人家AI的“意料之中”。而且每次被老祁“忽悠”过后，AI总能很快产生“免疫反应”，找到新的致胜之道。

于是乎，在这几乎日日进行的“人机激战”中，老祁的胜率通常只有四成左右，可这也激起他强烈的争胜心与探奇欲，让他始终乐此不疲，沉浸于一种“棋逢对手”的快感中。

说实在的，以前与棋友们对弈时，老祁有时会产生“独孤求败”之感，总觉得缺少些“特别”的刺激。眼下，这AI给了老祁一种前所未有的新鲜感、依托感，甚至让他时常在恍惚间萌发一缕缕眷念之情，觉得所有的孤寂与落寞都被一双暖手化解，这样的暖如丝如缕，又如梦如幻。就算在对弈中输了，老祁也不介意，仿佛是输给自己“聪明绝顶”的孩子，输得乐呵呵的，输得甜蜜蜜的。

思绪和茶香齐飞，棋子与指尖共舞。当日下午的这场对局，比往日的每一场都更为激烈，直杀得“天昏地暗”、难分难解。突然间，AI使出一记“杀招”，想要置老祁于“绝境”，老祁有些措手不及，一下子拿不出什么“妙着”，渐渐陷入“长考”，可“读秒”声步步紧逼，让老祁脑门上沁出一层汗珠。苦思冥想之际，眼看着即将“超时”，老祁更是心急如焚。忽然，他觉得心口发堵，眼前一黑，浑身颤抖，宛若有一座大山劈头盖脸地压来，又像有一把匕首刺向心窝……

莫不是心脏病发作了？迷迷糊糊之中，老祁尚存一些意识，连忙挣扎着抖抖瑟瑟地拉开一旁的抽屉，拿出一粒含片塞到舌下。过了一会儿，症状终于有所减轻，老祁的意识也更加清晰些了，却怎么也记不起社区医生的联系方式，他想打电话给儿子，可他们夫妇俩上班的地方较远，得穿过整座城，这时联系他们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再说，这个病也不是第一次发作，根据以往的经验，看来已无生命危险，只需社区医生来测量一下血压、心率等指征，再开些药物即可，能不惊动儿子儿媳就不惊动他们吧，两个人在外地打拼，也不容易啊！

所幸，老祁平日留了几位棋友的手机号码，于是试着打给其中一位。电话很顺利地接通了，棋友听了老祁断断续续的述说后，连忙安慰他“不要怕，有我们”，并表示立即联系社区医生。短短几句话，却让老祁的心头涌过阵阵暖流，来自棋友的温暖是如此真切、熨帖、厚重、浓稠、可靠。

在等社区医生的当儿，老祁下意识地瞟了一眼身旁的AI，对方没有任何表示，仿佛一切都没发生，出现在对弈界面上的只有四个机械、冰冷、绝情又完全正确的字：超时判负！这四个字老祁平常也不是没看到过，但此时此刻它们是如此让人绝望、憋闷、不寒而栗。

回想起自己平日里跟棋友们对弈，无论在老家，还是在云南，大家见了面总是格外热乎，一句句看似平常的寒暄、唠嗑、问候，却让人感受到一种家人般的温煦，一种街巷里弄间的烟火气息，似乎那每天的小聚都是上苍赐予的一份小礼物，而下棋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如果发现谁气色不好，大伙儿准会询问“怎么啦”，夜里睡眠不好吗？跟谁生气了？有什么烦事吗？一番“猜测”后，紧跟着就是安慰、打气、支招，仿佛那不是一个人的事，而是大家共同的烦忧。

更不用说下棋过程中了。有时看谁频出“昏招” ，棋盘对面的那个人就会反复端详这位“臭棋篓子”的脸、手、身子、腿脚，甚至会调侃几句：你这老家伙，莫不是心里有事，这么魂不守舍的。有事说出来，老兄弟们帮着化解，就算我们不行，儿女们门路广着呢！

也因此，这下棋的场所也成了大家交流心声、排解烦恼、缔结友谊之地。每次，老祁甚至觉得坐在对面跟自己对弈的，是另一个自己，知自己冷暖，给自己抚慰，陪自己疼痛，帮自己解忧。

不到半盏茶的工夫，社区医生就来了，几位棋友也气喘吁吁地“硬撑着”爬了上来。一番检查后，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按时服药、留心观察、注意休息就行。大伙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老祁更是百感交集，一时都不知说什么好了，只是一个劲地唠叨着“谢谢老兄弟们”。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好消息很快就来了：老居民楼加装电梯工程正式启动，老祁儿子家这幢楼被列为第一批！随即，一场轰轰烈烈的加装电梯“暖民行动”高效开展，不到一个月，老祁就能乘坐电梯顺顺当当地上楼下楼了，每天随时可以找棋友们切磋棋艺，或是下楼散步。而输赢已无关紧要，老祁更加看重的，是棋友间的那份融洽、暖心、体贴。

有时，老祁走进电梯，感受着直上直下的那份畅快、便捷、舒心，会禁不住赞叹现代科技的神奇，它们给人类带来了莫大的便利和福祉。但老祁又想，这份美好的背后，终究是人类的一颗智慧、温暖、悲悯之心在驻守，在指挥，在引领，在把控，在推动，在激发，在护航……

想到自己已有很多天没跟AI下棋了，老祁心中不免有些挂念，甚至掠过几丝失落、歉疚，那个“冰冷”的棋友毕竟也陪自己度过那么多寂寥的时光。转念间，老祁又思忖道：这么多天不见，AI想我吗？回忆起发病那天的点点滴滴，老祁不禁苦笑了一下，一切尽在不言中。

“老伙计，下来弄几盘噻！”伫立窗前的老祁，被棋友的电话打断思绪，而心扉上漫溢开来的，是一种看得见、摸得着的欣悦、怡然与安泰。

莫名地，老祁竟又想起AI，一瞬间，他似乎顿悟了：与“银发棋友”们相比，AI再“聪慧”，终究缺少一颗真正的“心”，那片“芯”赋予它超高的智能，却也给它最根本的束缚与缺憾，那是一种不知疼痛与悲悯的“最理性”的冰冷。

心“芯”相映，映照出的不仅是老祁的悲欢冷暖，也是一种对爱与善的永恒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