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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福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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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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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的背

奶奶的背

  奶奶出身贫寒,十几岁就做了童养媳。一个弱女子,撵牛放羊,推碾围磨,受尽了人间的苦难。她老实,不会来事,婆婆从没正眼瞧过她,迟迟不让圆房。二十大几的丈夫一狠心,当兵走了,这一走就没了音讯。婆婆骂她克夫,公公怨她败家,使尽手段折磨她,还扬言要把她卖给人贩子。爷爷和她的婆家是邻居,看她可怜,卖了十亩地,花大价钱把她娶过门。奶奶对爷爷的义举感激涕零,诚心实意做了爷爷的女人。她一身生了16个孩子,可活下来的只有一个半(大伯是盲人)。她视父亲为掌上明珠,荷护溺爱至极。从小不离左右, 没出二十岁就娶了我娘。当我出生后,生活己把她折磨得腰弯背驼,骨瘦如柴了。我的记忆就是从她那满是硬骨凸凹不平的脊背开始的。

  我是奶奶的大孙子,母亲整天在生产队干活,我是她一手带大的。爬在奶奶的背上,肚下是尖尖的脊梁骨;搬着奶奶干瘦的脖子,小胳膊下是硬梆梆的肩胛骨。干涩的皮肤衬着她的单衣我的肚兜还觉的硌人。只有律动的心跳伴着暖暖的体温融入我的肉体,让我浑身舒坦。她一只手扶着我的屁股蛋,一只手忙着干家务活。扫地、提水、推碾、做饭,喂鸡、养猪,样样不误。上午,她背了我迈动两只小脚推起自家院里的碾子飞跑,把升半谷子压成细面,拿回家做了两笼刀切片窝窝,盖严实放到热锅上让大气漫过,为的是让谷面窝窝发酵,蒸熟了有甜味,好下口。又跑到门坡前拔回一大抱灰灰菜,摘下嫩叶,洗干净,把山药擦成丝,拌到一块,放在热水锅里煮熟,捞到瓷盆里,倒上醋,加了盐,滴几滴素油,用筷子搅拌均匀,就是中午全家人可口的凉菜。一切备齐后,把蒸笼放到汤锅上,开始蒸饭。她坐在小板櫈上,一只手拉风箱,一只手往灶堂里添柴,忙得大汗淋漓。我仍双手搬着她的脖子,两只脚蹬在她坐的板櫈上,随着她拉动风箱前后摇动的身体幌动着。慢慢贴着奶奶的背睡着了,哈剌水长长地流在奶奶袄背上。

 下午起了晌,大人们早己下地干活了。奶奶又忙着给我开小灶。一把白面,在碗里揉成团,放到板子上,几擀面杖下去,变成薄薄的面片,叠几层,飞刀切过,细如马尾的一绺面条出现在她的手掌中。往灶里添几把柴,锅里水开后,卧上一个荷包蛋,放入面条,加上调料,一小碗香喷喷的面条加鸡蛋端到我的面前。她用嘴吹了又吹,只等温度适中,才用筷子挟了喂入我口中。等我吃光了饭,她用舌头舔舔碗,砸砸嘴,摸摸我鼓起的肚子,满脸绽笑。要么,把莜面拌了调料,在小盆里揉筋,挫成虎口(拇指对食指)粗细的面棍。找来一根二尺多长的白线,一手拿稳面棒,用牙尖咬住线的一头,另一只手捏了线的那一头,绕面棒一周,用力一揪,面棒被线割下铜钱厚的片片。继续下去,莜面圆片片像落花纷纷掉到高温后的锅里。把它摆匀,不一会,白气冒过,下面被烙黄。翻个身,再把另一面烙黄,扑鼻的熟莜面香味充满土窑。这种饼咬着发脆,越嚼越有味道,孩子们吃了强筋壮骨。奶奶张大口饱吸几口气味,又专心用线切割着薄饼,细心翻烙着。烙好薄饼后,又端来一碗浓浓的红糖水,让我边喝边吃。听着我咀嚼饼子的声音,她满意地端来一箩子乱棉团,坐在炕上撕扯起来,为缝棉袄做准备。

    太阳西斜,奶奶下了地,调过背背起我,走出大门,坐在门边的石礅上。她拿出鞋底,飞针走线纳起来,拉麻绳的“呼呼”声随即响起,好像蝗虫在空中飞动。纳一会,还把针尖伸到头发里擦擦。我靠着奶奶的背,无聊至极。看头顶巢里蜂儿出出进进、瞅石礅底边蚂蚁搬食、又把目光投向高空,观看起天空中的云聚云散。儿时眼睛成相不实,有幻觉,有时竟发了癔症,引得奶奶惊恐万丈。记得一天下午,出去不久,我就被天空中的猴云勾住魂。云舒遮日光,黑白相间;云卷成动物,变化多端。一会儿象白羊、一会儿象黑猪。有的还象抖动翅膀的雄鸡、龇牙咧嘴的老狗。突然大团的云块随风低空飞行,云块里仿佛藏着妖怪,淋乱的黑发随风奓起,张牙舞爪迎面冲来(象现今看3D电影感觉一样),吓得我眼前一黑,昏了过去。奶奶马上停下手里的活儿,抱起我飞身回家,又是切人中,又是捋胳膊、扎十指,还把珍贵的花瓷碗扔在地下摔得粉碎。用敬神的黄纸在我身上擦来擦去,嘴里念念有声:“头上来,脚上去,恶神乱鬼跟了去。”擦拭一会,拿了纸飞奔街上,找一暗处烧了。回家后,还要从灶里铲了灰,撒到家门门槛下。等她扎腾一顿后,我醒了,喜得她忙抱起我,一个劲感谢老天爷。

  奶奶的背干瘦坚硬,凸凹不平,可那是我们两代人的摇篮、温床。就是这张背,成就了她的子孙。等到我们迈开腿步入生活时,她却再也挺不起身,只能驼着背蹒跚的走路了。可她仍不辍劳作,每天围着锅台转、围着儿孙转,直到欣慰的闭上了双眼。奶奶没赶上现在的好日子,生活是苦的。可看着儿子孙儿一个个长大成人,心是甜的。

  清明节到了,愿纷纷细雨带去我的问候,奶奶,您在那边也过上好日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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