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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福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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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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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雨天


庄稼人的日子从不消停,春种夏锄秋收冬贮,一年四季都有活计。只有下雨落雪可数的几天,才能偷闲作乐。

人民公社时期,每到夏季社员们“晨兴理荒秽,戴月荷锄归”。整曰劳作,精疲力竭。忽一日夜半风起,屋里越来越暗。猛然间强光入室、雷声震天,人们从睡梦中惊醒。顾不得穿衣,蹦起来拉开窗扇。凉风扑面、雨声沙沙,一个个乐得难以入眠,心里想着怎样度过这个难得的雨天。

天刚蒙蒙亮,人们戴了草帽披了能挡雨的衣物(诸如破棉衣、牛毛口袋之类)聚到当村老榆树下。队里的老牛倌总是第一个站到树旁,他从腰带上拽出烟袋,装好烟叶。那时火柴奇缺,外边用火大都使用火镰。老牛倌口含玉硺烟嘴,左手捏了揉好的可燃物(野生苋齿苗,叶宽刺尖细纤维质地。深秋采回来晒干,除去尖刺,揉碎去渣,剩下如丝棉般小团儿。)与火石、右手握了铁火镰向火石猛擦。几个来回,火星飞溅,落到可燃物上。霎时,白色可燃物冒出用眼细瞅才能发现的丝丝细烟。他忙把捏火石的手指松开,火石滑落到放火镰的右手掌。然后,左手两指头捏了可燃物轻轻幌动。不一会,可燃物由火星变作火丝变作火点。烟丝儿变粗,缕缕白发从挡雨物处飘起。老牛倌忙把装了烟叶的黄铜烟锅儿伸到火点处,左手把闪着火星的可燃物轻轻放到烟锅儿里的烟叶碎片上,轻吸几口。烟锅里的烟叶片有了丝丝火星,再用手指按按,猛吸几口,满锅儿烟叶片燃着。他这才放心地吸了一大口,咽到肚里。随着几声响亮的咳嗽,淡淡的烟雾从鼻孔涌出来。旁边的人抽了抽鼻子,被散发在雨中的自制旱烟味香的直砸嘴,他们忙掏出烟袋装好烟。老牛倌把燃着的铜烟锅儿返扣到伸来的装满烟片的烟锅上,慢慢吹气。对火的轻轻吸来,不一会,烟锅里的烟叶丝燃着。如此下去,一对一、二对四、四对八……大榆树下顿时烟喷雾罩。他们边抽烟边聊天:北梁上的莜麦黑绿黑绿的、南洼里扁豆角已鼓起、大西湾树林有狐狼出没、王家的媳妇人长得俊还孝敬大人、赵家的小伙是把劳动的好手……只有小羊倌没有享受雨天休息的福份,他披着牛毛擀的雨毡挨家挨户赶羊到村边的场子里。雨淋的头发一绺一绺的。鞭子甩出去也没了声响。他边走边摇头,像个浸水的鸡毛掸子。

雨继续下着,榆树枝叶难挡连续不断的雨滴,淋淋漓漓浇到人们草帽上,又顺着下压的帽沿落到地面上,与地下水汇成小溪向低凹处流去。一阵草烟味过后,一个个穿着艳装的婆姨站在自家的大门前,呼唤汉子吃饭的声音从村子四处响起。榆树下的人们骚动起来。他们抬起脚,在鞋底磕掉烟锅里燃烬的烟灰,收好烟袋,拉紧披雨物,向四面散去。兴趣一致说话投机的还互相约好上午活动的内容地点。

父亲喜欢打拼伙,他回了家喝下两碗小米粥,提了那只不下蛋的母鸡出了门。他叫了隔壁段留柱钻入雨水中,母鸡被雨淋得一个劲抖翅翅,发出“咯咯”的叫声。他们过沟上坡,一阵急走来到当村高金宝的土屋。高金宝单身,可屋子收拾得干净整洁。土炕上铺着苇席,被褥垛在一角。正面大红柜当中摆着面木柜镜子,两边放着装了各色水的酒瓶儿。他正坐在板凳上拉风箱烧水,父亲和留柱推门进来。见父亲提了鸡,他忙起身从风箱板下抽出菜刀,接过鸡放到门槛上,一刀砍下去,鸡头滚到院里的泥地里。随手抓住满是鲜血胡乱幌动的鸡脖子甩了甩,扔到大瓷盆里。高兴地说:“你们来的正好!昨天我压了升糕面,外甥看我带来瓶‘北方烧’。想不到虎旦叔还提来一只鸡,这阴天一定能过好!鸡肉泡糕,外加汾酒。”他接着分配任务,“还按原先的做法,各干各的。”说罢他忙着煺鸡子、粉糕面。留柱从柜边找出剃刀磨石,跨在木炕沿上磨剃刀。父亲舀了半洗脸盆热水,把头发洗了又洗。

不一会儿,段留柱把剃刀磨的锋利,父亲也泡好头。段留柱掌刀,随着“嚓嚓”的声响,刀动头发落。然后,又使大梳动剪子,为父亲剃头。别看那时没有理发推剪,可段留柱剃出的头比丰镇理发铺的都好看。父亲理好头,高金宝已把鸡收拾的干干净净,砍成截切成块。段留柱在给高金宝理头的当儿,父亲把鸡块放入锅中,拉风箱加温。不一会炖鸡肉味溢满屋子,香气扑鼻。高金宝剃好头,把炖好的鸡肉舀到瓷盆里,盖上用高梁秸杆缝制的片片。把粉好的糕面搓擦一顿,取来笼均匀地铺撒到里面。端起来稳到热水锅上,拉风箱加温。父亲操起剃刀,为段留柱理发。等高金宝蒸好糕、加温胡油时,段留住的头已剃好。父亲扫头发倒洗头水,一切收拾停当又坐在小板凳上拉风箱。段留柱捏糕高金宝炸,一阵忙活,一盆黄灿灿扒着油泡散发着甘甜胡油味的油糕放到当炕铺着的风带布上。高金宝揭开柜盖提出“北方烧”,又找来酒壶酒盅,把一小盆热水放在风带布上。这时父亲把炖好的鸡肉端上炕,放好碗筷。高金宝用牙咬开酒瓶,倒满锡壶,放入热水中。等酒温热,倒入指头肚大小的酒盅里。三个人坐在炕上,吃喝起来。“北方烧”属汾酒系列,绵醇浓冽。口感好,可落到肚里热心热胃,有后劲。三个人就着香喷喷的鸡肉油糕,呷着汾酒,打开话匣子。高金宝说着一人过日子的自由、段留柱叙述民兵训练的趣事、父亲畅谈鼓匠班子的规矩……半瓶酒落肚,说话没了拦堵。高金宝谈起男女之事,逗得三个人开怀大笑。三个人正在乐头上,屋子开始漏水。等到喝尽酒吃饱饭时,屋子漏的更厉害。三个人晕乎乎收拾了饭摊子,把苇席四角用麻绳拴了斜着吊起。屋漏的水顺着席子流到炕上的盆子里。三个人躺在苇席下打起呼噜。

一觉醒来,天已傍晚。当父亲就着雨赶回家,屋里已大过水。他把一个油纸包交给我,点亮煤油灯,和母亲用同样的办法把席子吊起来。在昏暗的煤油灯下,我打开纸包,露出紫红色油乎乎的鸡肉。我几口吃下,把一条鸡腿送给母亲,两眼瞅着鸡腿伸出舌头舔手指。母亲早看出我的心思,她暗然一笑,拿起鸡腿用牙齿砸了砸,又放入我的手中。我似乎有点不好意思,脸红发烧,把鸡腿放入口中,边吸吮边咀嚼。我们一家三口蜷缩在墙角,父亲说着打拼伙的趣事,母亲夸我懂事了,我细细品味着鸡肉。那绵嫩筋滑的肉质任牙咀嚼、那荤腻甘咸的肉味沁入心脾。等咽尽口里的肉泥,只剩下一根干骨头。我食欲大开,可再无鸡肉,只好吸吮着鸡腿骨,渐渐进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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