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二十年前的一个夏天,日薄西山依然热浪袭人。我放小学排队回家,途径称钩驿镇红庄街道,忽然发现水渠中有一条裸汉子,高大消瘦,一丝不挂,靠墙盘腿而坐晒太阳,双手交叉挡在私处,一头蓬松凌乱的长发遮住了半张脸庞,目光呆滞,嘴皮干裂,浑身沾满着的泥土屎尿,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恶臭。见他这般模样,我心里害怕极了,不顾一切地冲出队列,狼来了似的拔腿就跑。其他同学见状,也都惊慌失措,作鸟兽散。
听乡亲们说,这条裸汉子原来就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嗜赌如命,好色成性,还经常喝得烂醉如泥,不省人事。他起初手气好,赌博大赚了几把,娶了个美貌娇妻,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可风云突变,他一年多就输得血本无归,迫不得已将美貌娇妻抵了赌债,独自一人带着刚出生不久的儿子靠捡破烂和乞讨艰难度日。他没有抚养新生儿的能力和经验,也没有奶水和干净的食物,每当孩子饿了就往孩子嘴里吐口水苟延残喘。如此这般,短短三五天,孩子也断送了卿卿性命。自此,他赔了夫人又折兵,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刺激,变得痴呆癫狂,异于常人。
听了乡亲们的话,我断定这条裸汉子是个人渣,不思悔改,活着不如死去,不想再碰见他。说来也巧,一天下午,我随父亲去田间劳作,休息时在一旁阴凉处翻看杂志,逐渐沉浸其中,忽然,只听“砰”地一声,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应声砸在了我的面前,我慌忙起身抬头观看,只见是这条裸汉子站在对面路上,正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你去过加拿大没?”“你会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不?”“你吃烟为啥用洋火不用打火机?”他骂人的架势,绝像拿着机关枪在拼命扫射敌人。一时间,我吓得瘫倒在地,魂不守舍,噤若寒蝉。好在父亲及时出面解围,赶他走人,我才平安无事,渡过此劫。这条裸汉子走后,我逐渐回过神来,可越想越气,背地里偷偷地把他的爹娘骂了千遍万遍。
后来,这位裸汉子再没有进入乡亲们的视野,见不到他我反倒有些许不舍。据说,他去了另外一个地方,有一天他捡了半瓶白酒一饮而尽,兽性大发,疯也似的追逐一位穿着时髦暴露的美少妇,要不是美少妇急中生智一头钻进路边的小卖部,恐怕他会把天捅个窟窿,后果不堪设想。事后,这位美少妇将她的遭遇一股脑儿告诉丈夫,她丈夫听后恼羞成怒,火冒三丈,立即喊来大队人马寻到裸汉子,不由分说将其棍棒交加脚踢拳打好一顿暴揍,使其躲闪不及,跌落悬崖,一命呜呼。目击者谁也不想多事,都说一个流浪的裸汉子,无亲无故、无依无靠,死了就死了,一了百了。我相信:人在做天在看,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因果相报迟早会到。
父亲听到裸汉子亡命天涯的噩耗,心如刀绞,告诉了我鲜为人知的事情内幕。父亲那天去山泉挑水,恰好遇到这条裸汉子趴在泉边喝水。父亲递给他半个油饼,问:“你这个人,一点没疯没傻,不好好过日子,为啥偏要装疯卖傻?”裸汉子道声“谢谢”,用脏兮兮的手接过油饼,张开大口,狼吐虎咽起来,随后反问:“你看我不像傻子不像疯子?”父亲没有说破任何人不管多疯多傻都穿裤子的事实,卖了个关子说:“我会观蚂蚁相!”裸汉子听后露出两排黄牙,朝父亲嘿嘿一笑,说他本是那年的高考状元,却被一个同名同姓、有权有势的人取而代之,说着一字不差、声情并茂地给父亲背了一遍毛泽东的《沁园春·雪》。父亲说,你是个人才,世间的道路千万条,条条大路通罗马,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他转过身,摆摆手,扭着屁股大步流星地走向村外,时不时地“嗷嗷”仰天长啸几声,惊起阵阵狗吠,打破了村庄的宁静。
佛说,如果你知道去哪,全世界都会为你让路,裸汉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