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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德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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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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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儿


玉儿

        文/沈德红


        时间过的好快啊,再有几天就是春节了,我的心里面没有了往日盼年的热望,有的只是对于亲人的思念。


        我从箱子里拿出了那件羽绒服。这是去年,我侄子玉儿送我的新年礼物,一件长款羽绒服。高端大气的样式,浅灰的颜色,正好适合我这个年龄段。

        我穿着它在穿衣镜前照了又照。衣服的长短刚好到膝盖下面,配上我的高筒靴,显得我是那样的年轻漂亮。我仔细地凝视着镜子中的自己,看着看着,泪水盈满了眼眶。在蒙蒙泪光中,我的思绪被拉回到二十多年前的一个夏天……


        那个夏天很热,雨水也多。雨下了三天三夜了,下倒了很多农人的院墙,冲坏了好多乡路,还没有停的意思。

        山沟沟里的几户人家的人,只好躲在屋里度日。这样的日子是沉闷的,人的心是焦躁的。就是这样的天气里,玉儿的父母因为一件小事吵架了。他父亲生气冲进雨中走了,他母亲抱着玉儿在屋里哭。再后来,他母亲喝了农药。赶回来的父亲,用马车送妻子去医院救治。因为路泥泞太滑,车走不快。玉儿的父亲把鞭子都打断了,马几次扑倒在地,拼命地拉车,可最终玉儿的母亲还是没到医院就离去了,玉儿八个月成了没妈的孩子。

        在以后的日子里,失去母亲的玉儿和奶奶一起生活,我们住在一个大院里。我一有时间,就去哄玉儿,甚至于有想抱养他的念头,可四小叔失去了妻子,舍不得把儿子送给我。玉儿皮肤特别白,像他母亲,穿着她母亲织的毛衣,戴着西瓜皮的地主帽子,后面还有个假辫子,特别可爱。我总是看见他的衣服脏了就给他洗洗,有好吃的就把他抱过来吃。

        在他五岁那年,过春节的时候。我在包年夜饺子,他和我女儿丹丹在身边玩,我给姐弟俩一人一个面团,两个孩子玩得特别开心。他总是紧紧挨着我,看着我,然后把小嘴对着我的耳朵说,三娘,把三去掉行吗?我一愣,马上明白了,行啊!


        娘,玉儿喊了一声,扑进了我的怀里。那一声娘,把我的眼泪一下喊出来了,我忙背过身去擦掉了。吃过年夜饭,我又累又困,那个时候还没有电视,我哄两个孩子睡觉。我躺在被窝里,伸开双臂,一边搂着丹丹,一边搂着玉儿,给俩孩子讲故事:在很久很久以前,年是个野兽,总是进村祸害人,大家为了赶走它,就敲锣打鼓放鞭炮,把年吓跑了……

        .

孩子们睡着了,我把玉儿抱进了爱人的被窝。我搂着丹丹进入了梦乡。睡意朦胧中,我听见有人在哭,打开灯一看,是玉儿坐在墙角哭呢。我忙问他怎么了,他哭着说,你不是我娘吗?为啥不搂着我睡,就搂着姐姐睡。我明白了,把丹丹抱起,放进了爱人的被窝,把玉儿搂在被窝里,玉儿在我怀里,我能听到他的心跳和呼吸声,他的小手紧紧搂着我的脖子不肯松开,就怕我把他抱出去。那天晚上,因为是年夜,我想家了,也想玉儿的母亲,泪水打湿了枕巾。


        .玉儿七岁那年,辽宁又是一个大旱年景。面对现实的残酷,我认为女儿刚好读一年级,不耽误学业,决定走,离开这个地方回娘家去发展。爱人蹲在地头,看着满山干枯倒地的玉米苗,犹豫不决,他看我一直掉眼泪,终于点了头。


        要走了,我把所有的能带走的东西都打包,准备托运。玉儿一开始不知道怎么回事,还帮助我干活。后来从我和婆婆的对话中,明白我要走了,是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他就总是问我,娘,带我走吗?我能干活,我能干活……


        我一直不做声,不敢看他稚嫩的眼睛。我心里面特别难过,我是去娘家,在过去就叫逃荒要饭,我根本不知道未来的日子是什么样的,我怎么可能带着玉儿走呀!


晚上,一家人唠嗑唠到很晚,我怕坐车累,就没留玉儿在身边睡,他奶奶硬是把他拉走了。我一夜没有睡好,不知道醒了多少回。


为了赶班车,天还没亮,我早早地起来做饭。当我一脚跨出门口时,踩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上,我被吓到了,大声喊起来。当我拉灯看时,是玉儿,蜷缩在灶坑那睡着了,他的小脸上,被泪水抹成了小花猫。我赶忙把他抱起来放在炕上,眼泪汹涌而下。可怜的玉儿,趁他奶奶睡着时,悄悄来到我家,没敢惊扰我们,在那睡着了。他才多大啊!可我无能为力呀!只能用泪水冲刷我内心的疼痛和愧疚。


        我们三口人是顺山路走着去坐班车的,玉儿一直紧紧地跟着我,被他奶奶分开后,嚎啕大哭。我强忍着不回头,一口气走到山顶上。站在山顶俯瞰,我的家就像被谁遗弃的一叶小舟,在群山里飘摇。房上站着婆婆、小姑、还有玉儿,几个人在向我们频频摆手,耳畔分明传来的是玉儿的哭喊声,娘……娘!我再也忍受不了心里面的悲伤,蹲在小路上大哭起来。


在娘家的那段日子,可以说是我一生中最为幸福安逸的时光。有父母的疼爱,兄弟的呵护。再加上我和爱人都有了工作,虽然都是打工,可一年下来,我们手头就有了存款。也许命中注定,我和这个山沟沟有缘。在丹丹小学毕业时,老家出了几件大事。四小叔也许因为年少丧妻,对生活失去了兴趣,他打架砍人,进了监狱。辽宁朝阳地区,十年九旱,大哥为了给上大学的儿子买楼攒钱,每天去河里捞鱼卖钱,因为不知道水库放水,被冲走了。两位老人受不了这一连串的打击,每天打电话叫我们回来。我和爱人把女儿留给了我母亲照顾,踏上了回东北的火车。


        我家住在山沟沟里,交通不便,在一个大屯子下车,还需要再翻过几座山,.才能到家。

        班车到站时,我才下车,一个几乎和我一样高的男孩子,就抱住了我的胳膊,他连声说,三娘,可想死我了。我上下打量着他,我知道这个男孩子是玉儿。他长大了,长高了。当然也明白我不是他的娘,所以又把三字加了上去,叫我三娘了。一路上,玉儿一直抱着我的一只胳膊,和我叙说着我离家这几年的事情。也许在城里不参加劳动的原因,也许因为山太陡峭了,我走一段时间,就得找个树荫下休息休息。玉儿总是把他手里拎的外套,给我铺在地上,让我坐上去。他说,三娘你变了,我哪变了?变的不像农村人,像城里人。说着看了看我的烫发。再变,我是你三娘的事实不能变,对吧?我笑了,玉儿也笑了。

        在山沟沟里的日子里,多亏了玉儿的陪伴。女儿不在身边,爱人经常出外打工。那个时候,我家里只有二十五亩地,每年都特别旱,收入只在五千元上下浮动,日子过得特别苦。我的身体还好,采酸枣,蘑菇,打杏核卖钱。还养着鸡和鹅。鸡蛋和鹅蛋都舍不得吃,留着送礼卖钱,买点日常用品。


        玉儿正在读初中,他每天回来,就直奔我家,看看有什么活计可帮助我。那会家里吃水,是去山下的井里挑。那个坡特别陡,我只能挑半桶水,累的气喘吁吁的。他看见就抢过我的水桶,给我挑满缸。星期天跟着我去山上拖柴禾,回来用斧子给我剁好,放在窗台下。有一次,我看见他用斧子来回摩擦剁好的柴禾,挺纳闷地问他,玉儿,你干嘛呢?他说,这是刺槐,上面都是刺,我都给整没了,怕你烧火时,扎了你的手,扎了可疼可疼了。我心里一热,忙拉过他的手来看,玉儿的手被刺槐针扎的都是口子,有的还有血在上面,我的眼泪一下溢满了眼眶。晚上,玉儿给我作伴,他总是离我很近,习惯性地抱着我一只胳膊入眠。我心里已经把他当做了自己的儿子,对他特别的疼爱。有时候,有点相依为命的感觉。


        山沟沟里的日子是单调乏味的。那时候还没有电视,也没有手机。我一个人真的是特别孤单无助。尤其是在下雨天,我好像被谁使了定身术,躲在一个角落,一动也不敢动。记得那是个星期天,我和玉儿在炕上玩扑克,外面突然狂风暴雨,电闪雷鸣。我扔下扑克,又坐在墙角,用双手捂着耳朵。玉儿看我那样笑了,三娘,有我你怕啥啊!正说着,一个劈雷钻进了屋里,”咔擦”一声过后,电线就像一条火蛇,蹭蹭地来回飞舞,我惊魂未定时,感觉脚有点湿,一看水从墙缝渗进来了,慌忙跳到地上。我才想起自己没有修引水沟,雨水太多,才会渗进屋里。这个房子是过去的知青点,年久失修,太破旧了。玉儿一边往外走,一边说,三娘有我哪,不要怕。他穿上水靴,雨衣,拿起铁锹就钻进雨中去了。我也拿着镐头去帮忙,顶着雨清理了引水沟,虽然很累,可很快乐。


         日子就这样的流逝着。玉儿的爸爸刑满释放,又娶妻生子。玉儿有了娘,有了弟弟,有了家。可他总是喜欢来我家。初中毕业后,玉儿给我说,三娘,我要去当兵,离开家…


         我心里明白,那样的家庭环境,玉儿心里是委屈的,郁闷的。孩子是想躲避,是想换个环境。


        随着时代的发展,家里买了黑白电视,安了座机。玉儿在部队时,每个星期天都给我打电话,我们一聊就聊好久好久。玉儿当了三年武警,复员后直接去抚顺当了保安,他不愿意回家。也许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吧。因为他有自己的家,我也无法过于参与。只是经常想念他,盼望着早日见到玉儿。


         时间像生了翅膀,不经意间,春节就来到了。腊月二十八那天的深夜两点,我和爱人被狗叫声惊醒。爱人打开窗帘一看,有灯光在窗下一闪一闪的。他忙穿衣服出去,刺眼的灯光里,一个帅小伙站在摩托车面前,冲屋里的我摆手,三娘,我回来了。天呀!是玉儿,他骑摩托车从抚顺回来的。我心里面一热,慌忙穿衣下地,几步就窜出了门外,把玉儿的手紧紧攥住了。


          虽然是深夜两点,我还是给玉儿做了面条,荷包六个鸡蛋。我和爱人就那样看着他吃。玉儿说他有一个星期的假期,都是平日里和同事们换的,因为太想家了,春运时期,车票难买,就骑摩托车往回走,路上走了好久好久。玉儿吃完饭,从他的背篼里掏出一个大塑料袋,放到我面前说,三娘,这是我送给你的春节礼物。你穿上试试,合适吗?我的礼物?我有点意外。我是个远嫁女,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异乡,从来不敢奢望,谁会送我一份春节礼物。

        我有点不知所措了,推辞说,你还是送给你妈妈或者你奶奶吧,大过年的不要惹出气来。我自有安排,你必须收下,从小到大,你对我最好,谁还没个心……


        玉儿23岁了,一米七八的个子,身材不胖不瘦。梳着寸头,面色白皙,穿着时尚,整个一个大帅哥。青春逼人的好年纪,挡不住的光芒四射。站在那里,还依稀感觉到军人特有的气质。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挨着我睡着了,还是抱着我的胳膊,倒是我有点拘谨,几次想把胳膊抽出来,爱人说我。你真不懂事,孩子把你当他妈妈了,你就让他抱着呗。


        这个春节,因为女儿也赶回来了,再加上玉儿,每天都热闹极了。玉儿有时间,就跑到我家里来,和丹丹玩王者荣耀。他特意给我买了两大串小彩灯,挂在屋里一串,挂在院里一串。把院子给我打扫的干干净净的。我望着他,情不自禁地说,我如果有个儿子该多好啊!玉儿笑了,放心吧,三娘,我就是你儿子,老了,我养你老。


        乡下的春节,有很多风俗习惯,比如请年茶。我们山沟沟里说是一家人,实际上是三家人,婆婆家,我家,四小叔家。四小叔家住在山上,离我家有一里半地吧,因为山坡特别陡,我很少去串门。只有家里来客人时,逢年过节的时候,几家人才会凑到一起聚聚。正月初二,四小叔请客,不喜欢热闹的我,留下看家。可是玉儿发现我没去,一路跑着来我家请我去吃饭。我不去,他一下就把我背起来,往山上走。路太难走了,玉儿累得呼呼喘,我让他放我下来,他就不吭声,就走,一直走到院子里,才把我放下来了。吃饭的时候,挨着我坐着,把菜给我夹了满满一碗。


我们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美好的日子都是短暂的,转瞬即逝。玉儿的假期满了,他要走了。我对他恋恋不舍。可他再不是那只在我羽翼下打盹的小鸟,他是一只雄鹰,有属于他自己的那片蓝天,我又怎么能拴住他的翅膀?


玉儿走了,思念是一种又苦又甜的味道。我时常把那件羽绒服拿出来看看,我舍不得穿,就那样在镜子面前照照,然后放在了箱子里。


你又想玉儿了吧?爱人的高嗓门,打断了我的回忆。是啊,要过春节了,不知道,今年玉儿能回来吗?我还给他留着血肠,豆包啥啥的。我低声说着,把羽绒服脱下来,装进塑料袋,放进柜子里……



原创首发,完稿于2018年1月5号。发表在《辽河》2018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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