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床

   俗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

    在我小的时候，很多年我都认为，这狗窝就是家里的稻草床，因为农村里真正的狗窝也是用稻草做的。

    20世纪70年代前出生在农村的人，对稻草床是有深厚感情的。

    我的老家在皂角市的渫水之南，武陵山脉的触角，从湖南屋脊壶瓶山一直向南，像流动的沙丘，到这里竟推出一片开阔的平原来，这里便成了进入西北乡的门户。计划经济时代，这是商品棉基地，显然棉花种植面积大，水稻种植面积小，人均还不到五分田。

   每年“双抢”完后，母亲都会从生产队晒场的草摞堆上“偷”一些稻草来，因为稻草生产队也是要喂牛的，是牛的饲料，管得严。

   母亲是一个极讲究的人，“偷”回来的稻草先要放到杂物间的屋梁上挂起来自然风干，等到入秋了，天气开始凉起来，便是一年一度换新铺草的时候了。

   要选秋天里最大的日头晒上三五天，再仔细剔除发霉或生虫的坏草，用梿枷反复地敲打，直将稻草打得蓬松柔软，等到日头即将下山之前，将床上的旧稻草换成新稻草，再铺上棉絮，床单，就完成一年一度的换铺草的任务。

   每当换铺草的这天，母亲都会叮嘱我们兄弟俩，晚上要早点吃饭洗澡，早点睡觉。

   当我们钻进被窝时，稻草的清香和阳光的味道弥漫着我们周身，就如躺在一望无际的田野，耳边还响起“稻菽千重浪”的涛声，厚实而富有弹性的稻草床垫，使我们感觉到，世界上最舒服最温暖的床也不过如此，这才是家的味道。

  其实在农村垫床的稻草，基本上是要一年一换，一年中也要多次翻晒，家中如果有客人留宿，一定要提前把稻草晒好，并对客人强调说，今天就住下，床铺的草都重新晒了。以示对留客的诚意。

  也有比较懒惰的人家，几年不换铺草，也不翻晒，睡在床上，一股发霉的气味直冲脑门。所以谁家主人是否经常翻晒铺草，也是人们评价是否勤劳持家的象征。

   一次随母亲到县城去走亲戚，就留宿到亲戚家，第一次发现了这世界上还有“绷子床”，就是用几根棕绳扎成床垫，我睡在上面感觉很不踏实，时刻有一种掉下去的担心，翻身时整个床会吱嘎吱嘎响，弄得我一夜未眠，第二天就吵着回了家，母亲问我为什么，我说还是自家的床好睡。母亲听了哈哈大笑，现在想起来真是天真。

   后来全家随父亲离开了农村，也离开了稻草床，也开始睡吱嘎吱嘎响的“绷子床”，但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不能适应。

   记忆中最后一次睡稻草床是20世纪90年代末，我从事扶贫工作，在西北山区下乡，一次夏天到位于大山半腰的一位支部书记家留宿，支书还特意将儿子结婚不久的新房让出来，因他们的儿媳外出务工了。

   新床也是用稻草做的床垫，开始还是满心欢喜，又可体验一把儿时感觉了。可睡到半夜我被全身的一阵奇痒弄醒，开灯一看，身上竟生出无数个红疙瘩，遍布全身，越抓越痒，痒不可耐。我当时就知道肯定是跳蚤咬了，没等天明，我借口要开会，匆匆告别支书，赶到了乡卫生院，找医生开了又吃又擦的药，一个多星期才好转，身体上的黑斑点半年后才消退。

    后来我想，小时候睡稻草床难道就没有跳蚤吗？为什么那个时候没有感觉？支书家都是稻草床，为什么他们没有被跳蚤咬呢？

   最后终于明白了，是自己后来生活条件改善了，被跳蚤咬得少了，失去了抵抗力，才导致对跳蚤过敏了。根子上还是离老百姓远了，对老百姓的疾苦关心得不够。

   2016年，我再次参与脱贫攻坚工作，发现在湘西北山区一些贫困户家中还有睡稻草床的现象，心中很不滋味。

   好在一场脱贫攻坚战使农村的社会经济获得了极大发展，老百姓的生活水平、健康水平也得到了大幅度的提升，现在农村睡稻草床的现象已基本绝迹。

   稻草床是一个时代的印迹，会在我们这代人中成为永久的记忆，不很美好，但不能忘记。

2024年4月18日写于长沙毛泽东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