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火了

“玉红，你家祖坟着火了，山那边冒青烟呢。”

黄老汉憋足嗓音嚷嚷起来。

“说你个脑壳，你家祖坟才着火了！”玉红吼黄老汉，黄老汉可是跟他爹平辈的。听到这话，黄老汉铁青的脸紫红了，甩头回了一句“不信算啦”。

老汉继续摆弄着自己的烟袋，时不时挠挠痒。

玉红嘬嘴喝完茶，又开始挖地。周遭推土机来回晃荡，声音吵人。玉红家的红土地变成了黄土地，又由黄土地变成了灰土地，灰土地里有不计其数的小石子。

“这是我三哥的石场。”玉红自豪地拍拍胸脯，声音故意往上提了一下子，生怕别人不知道石场的主人是他哥，接着，他又补了一句，石场姓“黄”。石场司机工人们都知道他的脏德行，没人理会他，各自忙自己的事去了。

玉红也姓黄。玉红出生时就没有左手，只有一只独臂，但是丝毫不影响他干活。小伙子性格刚毅，能吃苦，后来经人介绍在隔壁村子里取了个穷人家的姑娘做媳妇。玉红的媳妇也姓黄，叫黄玉莲。他们结为夫妻之前没有沾亲带故，只是单纯的姓“黄”。玉字辈，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是兄妹？可仔细想，他们也确实是兄妹，不过是上辈子的。人们都说，这辈子的夫妻一定是上辈子失散多年的兄妹。也正是应了这句古话，玉红和玉莲结合在了一起。

玉红的三哥叫黄玉贺，胆子大，看起来憨头憨脑的，可就是有那么好的运气，是村里最有钱的人，村里人都说：“祖坟葬着咯。”头些年倒腾煤窑，带着几个人挖私煤。后来查得严，煤窑被煤管所炸了。接着，就开起了这个石场。

石场建在村子里，离黄老汉家最近，每次放炮，黄老汉的屋子都像打嗝似地抖一下，轰隆一声巨响，玻璃由上往下裂开一条缝隙，黄老汉嘬嘴咂舌，双手背在身后，远远地遥望石场，一阵黄灰飞起，像龙卷风袭来，又像深土崖垮塌。

“哎，这个挨千刀砍脑壳的，房子早晚要着龟儿子震倒掉。”黄老汉的憨媳妇手指着石场方向破口大骂。

黄老汉不做声，只是默默地看着，然后又去喂牲口。黄老汉指着牲口骂，他觉得，黄玉贺就是这些牲口中的一个。

对于这个石场，村子里的人没有不厌恶的，白天打炮眼，傍晚放炮，一天一炮。头些时日，一天三炮，后来村民反映，放炮数就减少了。打眼的机器、推土机、绞石机从早上八点一直轰鸣到深夜一两点，影响睡眠不说，打石子，整个村子被白灰笼罩，秋收季节，苞米叶上全是厚厚的灰，无法拿来喂牛嘞！不喂牛，牛就得挨饿，来年春天，耕不动地，拉不动车，耽误了点种，一年的庄稼可就泡汤了。

玉红的爹对于开石场这件事是极为反对的，照他的话说：以前没石场那会儿，村子是多么安静，多么美呀！现在开这个破石场，祖上几代人都遭人骂。以后，还会被人记着骂嘞！

“黄”家的石场，开得红火，为了更好地赚钱，石场主人又在另一个离村子不远的地方开办了搅拌场，听说花了一千多万。搅拌场开起来了，黄玉贺却离婚了，原因是黄玉贺的媳妇背着他赌输了九十多万。

吃苦容易，享福难。孩子判给黄玉贺，离婚后一百天内由黄玉贺付给前妻一百万补偿金。家产再大，却苦了两个孩子。黄玉贺憨是憨，不过命好，膝下一男一女，模样生得俊俏，也争气。

黄老汉吆喝道，着火了，村子着火了。火源是石场。石场无限制开采，噼里啪啦地炸炮，刺耳的机器轰鸣，漫天飞舞的白灰，终有一天，这火会烧到他们自己身上。烧完整个石场。

“二爹，二爹，快帮打火！”着火了，着火了，着火了。

黄玉红在石场嚷嚷起来，呼叫着要工人们去帮忙打火。大家都过来了，人多，三下五除二就把火灭了，不过祖坟已经被烧了，剩下黑漆漆的土堆。

黄玉红扬言，“哪个放的火，老子查出来，一定砍了他。”玉红手插在腰间，一只脚抬高放在石块上。

查出来了，火是玉红儿子放的。

“小死娃娃，老子咋个教你的？你还学会放火了，好的么你不学！”

“玉红，还砍不砍了？”黄老汉调侃说。

“砍你爹，你咋不把你家黄玉峰砍掉？”玉红一下子激愤起来。

黄老汉有个儿子叫黄玉峰。也是黄家人，却从没沾过黄家半点光。

听完玉红的话，黄老汉铁青的脸又紫红起来了。

霞光照在天边，射在黄老汉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