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祝田!祝田!”是老爹的声音,叫的声调很壮,好像他很壮实,叫的也轻巧,好像我还是小孩子,却是拄着拐杖的形象在眼前。就在窗外,老爹不得劲儿的那条腿提着,全身的重心倚在左腿。好像看到,他举起拐杖要戳窗外的卷帘。
那天,就是我家前面的房子内装弄好,我搬进来住的第二天黎明,我听到老爹的叫声,在叫我的名字,非常清楚的声音。我得起床,马上去开门。不对,老爹怎么在外面?他住的房子,我雇人扒了,在整个宅子的南边建了新房子和门楼。好像没安排老爹的房间,他去哪儿住了。
呀,是啊,爹走了,他说娘来叫他,不几天就走了。看到驾鹤西游的字,好像在一朵云上闪亮。
真正醒来的时候,坐在床边,看着窗子,真的希望老爹就在窗外。但我知道,非常清楚爹娘在村后天地的坟茔里了。爹娘生前许多景象重叠着复活在我的脑海。假如爹娘还在,就是还在看着我的日子一天天好起来,看着自我的努力,他们成就自己的内心多好啊……真多假如很多向往冲击的心疼。
太多穿越的文字和影视,好像能把时间折叠起来,好像能从过往的时空把爹娘接过来。假如真能这样,我这里就有爹娘的房间了。人生低落的日子,那些墙皮滑落的时间真的就到了眼前。那时候儿子很小,十岁左右吧,喜欢和小伙伴们打球,往前墙上打,高兴的不得了,忽然一下子打在玻璃上,哗啦玻璃就碎了。许是害怕,打球的孩子们都跑了。我就望着没了玻璃的窗口,呆呆的看了一阵,冷风肆无忌惮的吹着我的痴呆。找了一个干净的塑料袋子,用剪子剪成方正的样子。劈了几节秫秸,用菜刀劈开,又把工具箱子翻过来倒一地,终于找到粗细长短不一的几颗钉子。把塑料钉在碎了玻璃的窗口,就看到塑料一鼓一收的,像一个小孩子调皮的鼓缩肚子玩儿。还伴着一种声响,咕哒咕哒。边角处还能进风,就夹杂着一阵阵嘶嘶的声响。
梦里常把时空重叠,常有一些旧事重现。母亲在后面的房子里,长方的木制小饭桌上,是她喜爱的面盆。母亲系着围裙,弯腰或者面,攥着拳头,一下一下的压着面团,时不时沾一下小白碗里的水。扭头看看在一遍翻书的我,“我打算盖屋啊!”娘说。“你盖啥屋?”我不知所以的问。娘抬头看看墙壁,墙壁上糊得报纸和地毯样子纸鼓起来,一片片碱得露着土坯缝,“盖起来给你住,俺跟你爹住你前边。”听这话心疼,但不能说,只好说“我也想盖屋,没钱啊!”娘说,“咱都攆劲,盖个屋不难。”我知道,娘是盼着我想办法挣钱,也是知道我写诗词文章却没处用。我把书合起来,想对娘说什么,又感觉没啥说。等了一会儿说:“娘,你考虑自己吃喝就好了,不用多操心了。”
有时候,爹娘夜里做白面馍馍卖的身影,就像一段段小视频重叠起来。娘在俺们小时候记忆中的老院里,抱着磨棍一圈圈的转。那时候是自己把麦子倒在石磨上,人力磨面。再把面和出来做成六个一斤白面馍馍。
娘一条腿拄地一条条蜷在灶台上,面前放着一盖垫刚搓成的水面馍馍。锅里热气腾腾,娘把插好竹签的馍馍一个个放在挂在锅沿儿的拢子孔里。装完锅一看,一个个水面馍馍整整齐齐站在水气缭绕里。盖上锅盖,爹就一个劲儿的拉风箱,娘抽着卷烟,往灶膛里添碳。灶膛里的火围绕成圈,火舌随着风箱鼓荡也一拱一拱起劲儿的舔着锅底。锅盖上的热气,围拢起来,最后形成气注冲向屋顶。热气在屋顶被迫平散像白云向屋门口飘流。
门板大开的门口,坦然把灯光和灶膛的火光撒播出去。渐渐地,馍馍的香甜浓郁起来,也穿越门窗,随意飘逸。一切如母亲的慈祥和热心,蔓延村庄,入了许多人家的梦。
木制玻璃门窗的时代,我们姐弟妹四个都长大了。爹娘一如既往,白天黑夜的做人工馍馍,那新鲜的天然的馍馍的气息,香甜着无数人的心。
母亲突然的病了,查来查去的,让我们知道病得很严重。我们家还没有盖上砖瓦房,在前后两排土房子的光景里,就开始了悲重。这次的治疗,虽然时日漫长,却见证了母亲另一种坚强和自信。在她挺过灌肠和切肠的痛苦之后,母亲风采依旧,重操家业,继续做馍馍卖。机器馍馍大兴的时候,手工馍馍的收益真的是微乎其微。但是母亲说自己就是干活的命,不干活的时候,就没劲儿,就躺着睡觉。四五年之后,母亲患骨转移,凭她的坚毅的性情和儿女的努力,坚持了将近一年,母亲安详的离开我们。
现在我家的房子仍然不好,不过都是砖瓦水泥结构了,重要的是,我把整个院子的建设完成了。相信爹娘看的到,会高兴。
真的,如果可以穿越,我就接她们过来一起住。好像,一时半会实现不了穿越,就好好活,多用心自己喜爱的事业,让他们在天看着满意吧。
天刚刚亮,我绕道村后,站在坟前,抚摸墓碑。我相信,父母在的时空,和我行走的岁月能够重叠穿越。在晴和的天空有慈爱的目光,在暗夜与阴冷处有两颗重叠的心爱如同喷薄而出的旭日,以祥和挚爱的光沐浴我们的日子……
2019年6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