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步

                                                     口 舒思文

吃母乳吃到自个儿可做自个儿主张的本事了，喜欢无事到处晃荡便是。晃荡就是散步。除却黑夜已然来临，深睡过去，吃时也走，不吃时也走，心子不静，椅子不坐，撅着屁股整天晃晃悠悠，晃就晃成习惯了。

年岁渐大，好多的喜好湮没了，好多的习惯走丢了，还有些随着年岁渐大而习惯永远都在，这散步就是。

出门散步，什么东西都不带，就两条走路的腿，一双张望的眼，一份欢喜的心情就是。我之于散步，总是不乐意事先预定好一条路径。甩手出门，抬腿便走，看人间烟火，听自然天籁，饱了眼福，悦了耳目。深巷小弄里去得，溪涧林泉边也去得；热闹非凡处所我去得，荒凉僻净处亦也去得。只要目光所及，心灵所向，抬脚自有路在。

出门散步，因得要早起，晨曦尚只初露，天地旷邈，声息皆无。抬腿只是畅意，行走得大自在，边散步，边欣赏，体悟绝与寻常不同。偶遇沟边洗涤老妪一二，路侧泼粪农夫三四，所作虽属卑琐，自在心中叨念，感其破了岑寂，尘世生气就有了，从来无意，亦也不敢怪其唐突风景。

黄昏时散步，或穿行小巷，或盘桓阡陌螺旋的田边，或攀爬壁立山顶，随意打量，看岚烟夕照，看房屋林立，也看飘袅村舍的缕缕炊烟；听枝头雀喧，听山下牛羊嘶哞，也听村野儿童的欢笑。纵然时闻泼妇恶语，道中偶踩污秽，丝毫不扫游兴，从来只觉现世安好！

麻将有麻友，跳舞有舞伴，猜拳有同伙，散步当然亦也有伴侣。不计较尊卑，亦无分男女，一起散步去，不一定牵手，亦不必蜂拥厮跟，慢走闲观，随形适意，有话就说，无话则止。一二人恰恰好，三五个则稍嫌众矣。

的确，没人见过散步就得了泼天富贵，亦也没见过散步就成了受人追捧的红人。但是，散步确是当得灵丹妙药。心头有挂碍之时，则憋屈郁郁不欢；心有所得之际，则亢奋心性难静。抬腿散步去，伴侣在侧时则惠风化雨；孤单落寞时则警省自察也。不着急名利，不在意得失，只要，昂首欣赏幻变风光，亦只侧耳聆听自然声响，心便坦然，性复和缓。散步便就释怀矣！

就是不足以道与外人知的，臂如饮食不化，臂如胀气难消等等这些琐碎屑事，散步亦可当药也。

慢抬腿儿，轻踏步子，随心随意，提脚就可散步最是人生福分！身心健康最是人生乐事。 整天趴卧病榻上，哼哼唧唧，度日哪能还说得上有半点的乐趣？人生能着几两屐？一簞食一瓢饮，极好。贫而乐，亦极好。

或是黎明，也或者是黄昏，或是泡一盏茶，深深地啜，熏熏地酣；或是斟上一杯“毛铺”酒，浅浅地品，微微地醉。兴来则举杯邀媚月，散步踏风清；也或是睛日，也或是雨天，她不来时你来，她不散步你散步。一路晃荡了过去，步起时只觉轻快，步止时亦是甘畅。见景非景，见景是景；闻声非声，闻声是声。归家更是精神高涨，能百般努力，肯埋头干未干完之事。能无复烦闷，倒头就酣然入梦。这便是散步的最高境界。

其实，散步不独只是形而上的散步，在太虚幻境里照样亦也可以的。神游天上地下，把灵魂出窍，在幽冥中东来西去，“春听莺啼鸟语，妙乐天机；夏闻禅噪高林，岂知炎热；秋观清风明月，星灿光耀；冬观雪岭山川，蒲团暖坐”。在万般感念中体悟人生真谛，更是绝妙的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