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琴课

楼上又传来钢琴声，起先琴声细碎，像跳动的雨点砸在三尺厚的浮土上，很快细密的琴声连缀起来，如同一泻千里的瀑布从高处飞流直下。每当这时，青月就放下手中的玩具，痴痴地听着，听得执着又认真。

秀芹很早就发现，青月喜欢听钢琴声。青月四岁时，她带着青月去过一次市中心的大型商场，当时青月牵着秀芹的手，走着走着突然停了下来，秀芹不知所谓，蹲下身子循着青月的目光望去，商场中央有一个年轻女孩，身着一袭长裙，正在优雅的弹着一架三角钢琴，来往的人群或是匆匆一瞥，或是短暂停驻，只有小青月站在那里听着痴迷。秀芹说妈妈还有事情要办，我们不能听钢琴了。青月懂事的点点头，随着秀芹离开了，但时不时还回头望一下弹琴的女孩和那架钢琴。

这件事在秀芹的身上就生了根，然后发了芽，长了结。秀芹再也没有办法将它拿下。她曾经专门打听了一架钢琴需要多少钱，有热心人给她算过一笔帐，买一架新的钢琴少说也得一万多元，而要让孩子学琴，一节课再怎么便宜也要一百多块钱，按照一周一节课计算，一年也得五千多块。秀芹听说这么多钱，当下心里就打颤，从此决计不再想买钢琴的事。

但是每当楼上传来钢琴声，青月的眼神就留露出羡慕期盼，秀芹的心就痛了，她不忍看到青月这个样子。可是除去每月房贷，还有衣食行日常开支，口袋里就所剩无几了。

娘一直想让秀芹回农村去，打电话过来说，你一个单身女人，在城里独自拉扯一个娃，太难了，回来吧。回到农村，有你哥，你嫂子，还有你娘呢。

秀芹没有回去，她一直记得国庆生前对她说的话，秀芹，一定要让青月好好的成长，在城里接受最好的教育。她就下定决心，要完成国庆的遗愿，要让青月像城里的孩子一样成长。

国庆是在青月三岁时去世的。早晨还神清气爽的一个人，开着小型货车去郊区批发市场进货，到了晚上，噩耗就传来了，为躲避一辆横穿马路的电动车，方向盘打得急，小型货车瞬间侧翻了，从防护栏飞了出来，可巧下面有条河。

车被打捞上来，驾驶室里的人早就没了。秀芹呼天抢地的哭，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人死不能复生，留下秀芹和年幼的青月，还有一套还贷款的房子，另外有一间养活他们的铺面。

活着的人总要想办法继续活下去，秀芹打定决心不离开这座城市，要将青月抚养成人。

秀芹和国庆是在这座城市里打工认识的，后来就走到一起，谈了一年朋友，顺理成章的结了婚。婚礼是在农村老家办的，新婚之夜，国庆对秀芹说虽然我们出生在农村，但是从今往后我们要在城里扎下根。我喜欢城里的生活，我们的孩子以后就出生在城里，生活在城里。秀芹，你有没有信心？秀芹听着国庆口中描摹的幸福生活，一脸满足，她说我有信心，我都听你的。

婚礼办完之后，他们回到城里，辞了工作，就盘下这家店，夫妻二人既当老板，又当伙计，生意慢慢有了起色，口袋里渐渐有了盈余，在城里贷款买了房，小青月也出生了，眼望着日子红红火火，蒸蒸日上。

秀芹每当生活窘迫时，就会忆起往昔，忆起国庆，这时候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青月出生的时候，国庆兴奋的样子，就好像全世界都是他的，他常常一边逗弄青月，一边对秀芹说，小青月赶上好时候了，生在城市里面，成了城里人。秀芹，我们一定要给小青月创造好条件，让她在城里面接受最好的教育，将来也考上一个好大学。

秀芹知道上大学一直是国庆心中永远的痛，当年因为农村教育条件差，国庆考了几次都没有考上，自此他对城市有种莫名的向往，他把这一切的失败都归咎于没有生在城市里，他不顾一切的来到城里，并且发誓再也不会回到农村。

料理完国庆的后事后，秀芹独自硬撑着开起店来，青月还小，需要有个大人一直陪着，秀芹就把青月带到店里，一边看店，一边带着孩子，但终究一个人精力有限，何况还是一个女人，终究撑不下去。这时娘又打来电话，让秀芹回去。秀芹心里也有些松动，她感觉坚持不下去了，准备将店铺转让，房子卖了，就回农村老家，在老家有娘帮衬，还有哥和嫂子，一定会把小青月抚养成人。但最终她没有下定决心，她在耳畔仿佛又听见国庆的叮嘱，一定要让青月在城市里好好成长，让她享受和城里人一样的教育。

可是店里只有她一个人，实在维持不下去，她只好央求临铺的老高帮她物色一个伙计，老高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为人古道热肠，他满口答应，你们孤儿寡母的，确实需要一个男人来帮你在外面应付。

很快老高就找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小伙子叫胡迎秋，他说他是从农村出来的。

秀芹听完心跳了一下，胡迎秋继续介绍，说他出来打工已经好几年了，从高考失利那年，他就出来了，他来到城里打工，就再也没有回到过农村，他也没有再打算回到农村去。他这辈子的梦想就是在城里定居下来，成为一个城里人。

秀芹突然眼睛模糊了，这多想建国说的话。秀芹再没有问下去，直接告诉胡迎秋他被录用了，平时吃住就在店里。

秀芹的眼光没有看错，胡迎秋毕竟是从农村出来，干农活锻炼出来，手勤眼快，干什么事情都不惜力，那辆小货车在他的手里又活了起来，他开着它进货，不进货时就在店里看店，他好似有干不完的劲，一个人能顶两个人，他看着秀芹每天看店还带着小青月，就对秀芹说，老板，你该给小青月报一个兴趣班了，我听说城里的孩子在这么大的时候，都要报班的。

秀芹心说自己何尝不想给青月报个兴趣班，但是囊中羞涩，能在城里立足就不错了，但面上还要对这个伶俐的伙计搪塞一番，小青月还小，我等她长大点，给她报个兴趣班。

一旁玩耍的青月却撅着嘴对秀芹说，妈妈，我已经不小了，幼儿园的小朋友都报了兴趣班，就我没有。秀芹忙把青月揽到怀里，我们家青月乖，等你再长大一岁，妈妈给你报兴趣班。青月听到后，兴奋的说，妈妈，我想要学钢琴。

秀芹的心里又有许多野草在疯长，尤其是听到楼上的钢琴声，她不忍看到青月急盼的眼神。青月很懂事，在向妈妈提出要学钢琴时，秀芹没有答应，青月再没有向妈妈提过。

秀芹每次去接青月都不准时，店里面需要打理的事情太多了，虽然有胡迎秋帮她，但还是忙，有时忙着忙着就忘记了时间，当她想起去接秋月时，已经距离幼儿园放学过去一个小时，她到了幼儿园，班里的孩子都已经接走了，就剩下小秋月一个人安静的坐在教室里，她现在已经知道了她与别的孩子不同，她懂得体谅妈妈了。

秀芹对老师说对不起，说她不应该粗心大意忘了时间，老师知道她的处境，也能理解。后面她接小青月越来越不准时，慢慢竟然习以为常，而她每次去接青月时，她一个人坐在教室里，不哭也不闹。秀芹问她，别的小朋友都接走了，妈妈这么晚接你，你害怕不害怕。青月说，我不怕。她伏在妈妈的肩上，小手搂着秀芹的脖子，突然对秀芹说，妈妈，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我爸爸去了哪里，怎么从来不接我。

秀芹的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她哽咽着说，爸爸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他要去那里工作，他的工作很忙，所以没法回来。

青月说，这么说我也有爸爸，不像程程说的那样，我没有爸爸。秀芹用手背抹了一下眼泪，喃喃地说，青月有爸爸，青月有爸爸。她想起了建国的话，一定要让青月和城里小孩一样成长。但是要让青月学钢琴，真的需要一大笔钱。

楼上的琴声每天都会准时的响了起来，秀芹专门留意过，楼上住着一对中年夫妻，他们有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小女孩每天都会练琴。

秀芹觉得她有些焦虑，终于有一天当楼上的琴声响起来的时候，她怒不可遏的敲开了楼上的房门，她说她有些神经衰弱，听不进去各种声响，而你们女儿每天都在弹钢琴，琴声一响，对她来说就是无边无尽的折磨。楼上的中年夫妇修养极高，忙不迭的给秀芹赔礼道歉，说不会再让女儿弹琴了，秀芹满意的回来了，她想如果楼上没有了钢琴声，她也不会看到青月期盼的眼神，而她也不会为报钢琴课所困扰了。

秀芹的店每天都在开着，没有节假日之说，如果一天不开店，就会失去一天的生活来源。到了周末，幼儿园不上学了，她就把青月带到店里来。

胡迎秋看见秋月来到店里，他拾起上次的话题，秀芹姐，你给青月报兴趣班了吗？胡迎秋现在和秀芹已经很熟悉，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改口不叫老板了，开始叫起秀芹姐了。

秀芹不想在青月面前提这个话题，青月虽然年纪小，但她已经能听懂大人谈话的内容了，还好秀芹已经想好了理由，她对胡迎秋说，我本来已经准备好给秋月报兴趣班了，可这孩子不喜欢画画，也不喜欢舞蹈，我就没有给她报。

胡迎秋喜欢和秀芹聊天，只要有个话题，他一直能说下去，胡迎秋说，秀芹姐，你没有问青月真正喜欢学什么。秀芹没有答话，在他们旁边玩耍的青月抢着对胡迎秋说，叔叔，我喜欢学钢琴。胡迎秋看见青月的眸子里，藏着一片幽深的湖水，胡迎秋从湖水的背后读出了小姑娘对钢琴的渴望。胡迎秋蹲下来，用手拍了拍青月的肩膀，对秀芹说，姐，孩子喜欢学，你应该支持她学呀。说不定我们青月以后学成了，会成为钢琴演奏家的。

秀芹没有说话，转过身来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胡迎秋说话的方式让她想起了国庆，如果国庆在的话，应该会给青月报钢琴课的。

秀芹决定到了五月份，夏天来到的时候，她就给青月报钢琴课。这次她认真的给青月说，青月，天气热的时候，妈妈的生意也红火了，到时候妈妈挣上钱，就给你报钢琴课。青月懂事的点点头，又在一旁玩去了，但明显受妈妈的承诺鼓舞，她轻声的唱起了歌。

秀芹现在每天关店时，都会一遍一遍摁着计算器，每摁一遍她都希望前面一遍算错了，她多希望收入能多一点，她就可以早点给青月报钢琴课了。胡迎秋收拾完铺子里的活，走到收银台前对秀芹说，姐，别算了。你给青月报兴趣班，还差多少钱，我这里有。

秀芹连忙摆手说，我不需要。我有钱。

胡迎秋说，姐，我早看出来了。你跟我还见外什么。秀芹的脸红了起来，仿佛自己偷了东西，被人当场抓了现行一样。她说，小胡，你挣的钱你自己攒着。你还要处对象、娶媳妇，用钱的地方多的是，姐不能花你的钱。

胡迎秋不管不顾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鼓鼓囊囊的，硬塞给秀芹，秀芹推让着不要，两人的双手缠来缠去，秀芹没有胡迎秋的力气大，最终信封握在了秀芹的手上。

胡迎秋说，姐，你就拿着吧。我用钱的时候我会想办法的。

秀芹低着头喃喃地说，这怎么好意思呢。我有了钱一定还给你。

胡迎秋笑了笑，姐，你以后不要再叫我小胡了，你这么一叫，我感觉自己还在上高中一样。你以后可以叫我胡迎秋，我更喜欢别人这么叫我。

秀芹给青月报了钢琴培训班。第一次上课的时候，秀芹陪着去了，看着钢琴老师手把手教青月识谱，教青月弹奏的指法，青月学的很认真，一节课学完后，老师对秀芹说，青月对钢琴有浓厚的兴趣，作为家长要多支持和培养孩子向这方面发展，他相信青月一定会把钢琴弹得很好的。

青月上第一节课就得到老师的肯定，秀芹感到很高兴。她回到店里的时候，把上课的情境说给了胡迎秋听，秀芹讲述时神采奕奕，完全沉浸在幸福的情绪中，胡迎秋插话说，姐，这是我认识你以来，你最快乐的一天。

秀芹说，这也是青月最快乐的一天。原来孩子真得喜欢学钢琴，我一直忽视了青月的感受。秀芹叹了口气，自从孩子他爸去世以后，青月一直很安静、很懂事，从来没有表现出像同龄孩子一样活泼顽皮。今天上钢琴课的时候，我才发现我的孩子其实也很活泼。

胡迎秋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一个顾客进来了，他去一边招呼，把要说的话咽到肚子里。

这一天忙忙碌碌的过去了。到了下午，秀芹看看时间，又错过接青月回家，她给胡迎秋叮嘱了两句，正准备要出门。胡迎秋对秀芹说，姐，我有几句话要对你说。

秀芹觉得奇怪，我着急的要接青月，有什么话回来不能说。

胡迎秋说，姐，就几句话，耽误不了你接孩子。

秀芹说，有什么话快说，我这会已经迟了。

胡迎秋说，姐，你就没想过再找一个人，组建新的家庭吗。

秀芹猝不及防，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她转身就走，边走边说，没有想过。

胡迎秋冲着秀芹还没有走远的背影说，姐，你考虑下我怎么样。

秀芹听见了，步伐迈得更快了。

秀芹到幼儿园接上青月，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到店里去，她带着青月回到家里。青月报了钢琴课后，明显变得爱讲话了，她一路上给妈妈讲今天在幼儿园上学的故事，她说她把上钢琴课的事告诉了老师，老师鼓励她要好好学，学好了来班里表演，可以用老师的钢琴弹给小朋友听。她还给妈妈说，她最想弹给她的好朋友程程听。

秀芹看着她天真无邪的小脸，讲的故事童趣十足，她也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胡迎秋没有等到秀芹回到店里，他觉得很反常，就给秀芹打电话，电话接通了，胡迎秋准备说他刚才给她说的话，她考虑的怎么样了。秀芹没有等他开口，抢先说，胡迎秋，明天我把你的工钱结了。你重新找个工作吧，我准备另外找个人。

胡迎秋说，姐，为什么呀。我干得好好的。

秀芹没有回答，急匆匆的把电话挂了。挂完电话，她已经泪流满面。胡迎秋是个很不错的小伙，他和国庆一样能干，但他比她小，还没有结过婚，秀芹本能的拒绝胡迎秋追求她，她不想让一段不稳定的感情填补她的余生，何况还要伴随青月的成长。

胡迎秋走了，店里就剩下秀芹，一个人缺少帮手干什么都手忙脚乱，隔壁的高大哥若有若无的问过几次，话语中透出不该将胡迎秋辞掉，最后意味深长地加了一句，这么好的伙计去哪儿找去。

秀芹说，店里的收入比起国庆在的时候差得远了，养活他们娘俩还行，再没有富裕雇一个帮手。

老高疑惑的看了看，又说，秀芹，你一个人真能撑起一个店。没等秀芹回答，他摇了摇头走了。

秀芹和青月的生活又回到了从前。秀芹每天就跟打仗一样，送完青月上幼儿园，就急忙到店里开始一天的生意，到了下午为了接孩子，只好早早关店，比起以前要少做半天生意，生意只能用惨淡经营来形容。

秀芹这样勉强支撑着，她现在最怕到了月底，一大笔房贷等着她偿还。这个月还房贷的时间又到了，她算来算去，还需要两千块钱才能还上房贷，可她还要应付这几天的日常开销，还需要两千块钱做备用金。秀芹想到去借，可是周围熟悉的人都是做小本生意的人，谁也没有多余的钱借给她，她又想到了娘，还有哥嫂，可是他们在农村务农，一年也见不少几个现钱，也不可能给她现凑上钱。

秀芹急得没有招了，她突然想到，如果把青月的钢琴课给退了，还有几千块钱，可以解燃眉之急。但她想到青月如果没有钢琴课可上，会不会哭闹。可是转眼一想，现在是什么情况了，只能先解燃眉之急。

在退课之前，她想知道青月什么感受，但她开不了口，最后她还是对青月说，青月，我们不上钢琴课了，好不好。妈妈现在遇到了一个难事，需要青月上钢琴课的学费。我们现在不学了，等我们青月长大了再学，好不好。

青月的眼泪瞬间就流下来了，秀芹想听到青月说问为什么，但是青月没有说，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秀芹觉得此刻她是世界上最狠的母亲，她把青月搂在怀里，帮她擦眼泪，但是擦着擦着，她的眼泪也流个不停。

秀芹勉强把还上这个月的房贷，但她并没有长舒一口气，她意识到下个月的房贷还有接下来到期的房租会向大山一样压了过来，她就睡不着。黑夜中她大睁着两眼，一点一点等到天空微白。

这段时间，她情绪恍惚，开始大把大把的掉头发。她的内心动摇了，一遍一遍的问自己这样的坚持有没有意义。她开始有了卖掉房子回到农村的想法。

她对着黑暗说话，建国，我撑不下去了。她能感觉到建国在听，屋里吹来了一股冷风，她下意识的检查睡在旁边的青月盖没盖好被子，当她看到青月睡的香甜的脸时，她又心软了。青月在城里出生，作为父母给了她一个好的起点，但在人生的路刚刚起步时，却又要迫使她选择另一条路。

秀芹不忍再想下去了，这时她又想起了胡迎秋，这么好的小伙，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她却生硬的将人家拒绝了。但是他们两个般配吗，胡迎秋能陪着她走完剩下的人生路吗？胡迎秋能对秋月好吗？这些想法一起集中在她的头脑中，让她更加无法入睡，她又眼睁睁的过了一夜。

再这样下去，就会坐吃山空的。眼下只能延长下午的营业时间了，她接青月的时间越来越晚，她能感觉到张老师冷淡的态度了，直到前一天，张老师对她说，青月妈妈，我们作为幼儿园老师，照顾孩子是我们应尽的责任，但你知道的，我其实也有家庭，也有孩子等着我们下班去照顾。

秀芹不停地鞠躬道歉，对张老师说，对不起，对不起。张老师，我再不会有下次了。说完她拉着青月的小手落荒而逃。

隔日，秀芹对自己说，今天一定要按时去接青月，不能再耽误张老师下班了。

上午的生意比较冷清，到了下午客人却接踵而来，生意好得出奇，距离接孩子的时间越来越近了，但是客人一个接着一个的进来，秀芹只好安慰自己，今天我迟点去接青月，明天我保证按时去接孩子，给张老师道个歉，张老师也会理解的。

夜色侵来，华灯初上，这时店里的客人稍有缓解，秀芹心中焦急，瞅准一拨客人刚出去，外面再没有人进来时，赶快关了店面。慌张的跑向幼儿园。

到了幼儿园，大门紧闭，院内一片沉寂，白天孩童的嬉闹声消逝的无影无踪，秀芹突然觉得心跳加快，后背一阵一阵发热，汗水从脖颈开始流出。她努力对自己说，要镇静，不能慌，你什么事情没有遇到过。

秀芹疯狂的拍打起幼儿园的铁门，门卫循着声音出来，问她有什么事，秀芹大声哭着说，她来接孩子，但孩子却被别人接走了。门卫觉得事态严重，对秀芹说，你别慌，你的孩子是哪个班的，你有没有问过老师，是什么样的人接走孩子的。

秀芹这才想起还没有问老师，她用颤抖的手拿起手机给张老师打过去，张老师接电话时还语气轻松，以为家长有日常的事情要咨询，秀芹问她是谁接走了青月。

张老师听到秀芹急促的呼吸声，觉得事情有些严重，她语无伦次的说，有个男人，好像是青月的爸爸。我看和青月很熟，也就认为是……你知道的，我是了解青月是单亲家庭的，我以为他是青月的继父的，他和青月那么熟……

秀芹感觉到天旋地转，张老师，我没有再婚，青月也没有继父。

什么？张老师差点把手机扔到地上。她不敢相信拐卖儿童的事情在她的眼皮底下真实发生，她被这突然发生的事情击打的失去方寸，她张嘴结舌，不知道怎么去安慰秀芹，还是检讨自己监管失责。她努力回忆下午放学的一幕，有一个重要的信息让她回想起来，她说，青月妈妈，这个人肯定是你认识的熟人，因为青月看见他来接自己表现的很高兴。他也就是二十七八岁的样子，我问你是孩子什么人时，还没有等到他回答，青月抢着回答，老师，他是我爸爸。所以我就把她当成青月的继父，让他把青月带走的。

秀芹听完老师的叙述，在脑海里搜索这个熟悉的人，胡迎秋，也只有胡迎秋才能带走青月。

胡迎秋是被他辞退的，他不会因为这个原因记恨她，来报复她吧。胡迎秋辞退以后，他们再没有联系，现在胡迎秋做什么，在哪儿住，她一无所知。他试着拨打胡迎秋的电话，语音提示是空号。现在要找到胡迎秋，只能从与胡迎秋还有联系的人那里打问出胡迎秋的下落。

她想到了老高，兴许老高知道胡迎秋的行踪。她不再做过多的想法，三步并作俩步，几乎是一路小跑跑向老高的店，这个时候老高的店还在营业。

她一遍遍的想，虽然她赶走胡迎秋，但她自认为并没有做出什么对不起他的事，看得出来，那天胡迎秋对她表白，并不是一时性起，他是经过深思熟虑才有那样的举动，虽然她浇灭了胡迎秋追求她炙热的火焰，但他不应该做出傻事来报复她吧。

到老高的店铺，要穿过她家的店。她低着头只顾赶路，一边在心里默念，还有五十步就到老高家的店。当她抬起头时，她发现在她家的店铺面前有两个黑影，分明是一个大人和一个小孩，她掩饰不住激动，疯狂的跑了上去，没错，就是青月。她扑上前去抱住青月，大哭不止，好像积攒了多少年的泪水一起流出一样。

青月被秀芹的举动吓坏了，她想一个机械娃娃一样，呆呆的站在那里。

秀芹哭完后，看见胡迎秋还站在一旁，她抬手打了胡迎秋一个耳光。胡迎秋好像就等着挨这个耳光一样，他一句话也没有说，用手捂着自己的脸，就那样站着。

青月此时却放声大哭起来，边哭边说，妈妈，你为什么要打胡叔叔。

秀芹没有回答青月，她余怒未消，用手指着胡迎秋说，你说你要带青月去哪里，你还嫌我们孤儿寡母过得不够苦吗？

胡迎秋这时才开腔，秀芹姐，是我错了，我本想接秋月之前给你打个招呼，又怕你不同意。我接上青月带着她去游乐园玩了一会，完全忘记了时间，给你惹了麻烦。秀芹姐，我没有其他的意思，我就是想对你好。

青月也在一旁说，妈妈，幼儿园的小朋友都说我没有爸爸，我想让胡叔叔当我的爸爸。

秀芹的怒火瞬间熄灭了，她望着青月清澈的眼睛，又看了看胡迎秋，胡迎秋的目光里满是期待，她一时不知做如何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