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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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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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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医记

 

/苏敏

 

1

 

我平躺在手术台上,咬紧牙关,将头转向左侧,让右边的脸部充分地展露在无影灯下。在我的右鬓处,女医生拿起激光枪开始点火。高能量的激光可以切割金刚石、钢铁,我这油腻的皮肤和松弛的肌肉当然不在话下。如同一把带火的尖刀,霍霍直响,激光枪在我右鬓的那颗疣上开始了屠杀,它炽热的温度足以让皮肤与肌肉迅速烧焦,而不让皮下的毛细血管里的血渗透出来。很快,我便闻到了一股人肉的焦糊味,在窄小的手术室里迅速蔓延开来。我知道那是我的肌肉、皮质、和一些毛发,正在化为焦炭和青烟。

许多年之后,我整个肉身都会像这样,变成一堆灰烬和一缕青烟。那是我肉身的死亡之时。今天,要死去的是这一小块儿带有病毒的肌体,以及为这一病毒体提供组织和营养的肌肉。在激光的灼烧之下,右鬓处滋滋啦啦作响,像极了烤肉。与烤肉不同的是,其散发的气味有些令人作呕。我想,许多年后,我的肉身被火化炉里高温灼烧之后,也大概是这样的气味。

身体的感觉是一件特别奇妙的事情,哪怕多一点东西,也会有不适的感觉。只是有些外在的,很容易被我们发现,比如这颗疣,它突出,与正常的肌肤不同,有天生俱来的病体的样子。而有一些潜藏蛰伏在体内的东西,我们在其初期总是不能察觉到,而等到身体有了某种反应的时候,往往变成了一场巨大的灾难。

对于这样的一颗疣,我已经有些忍无可忍了,它不仅毁坏了我并不难看的容颜,更是让我无论是看上去还是摸过去,都有极其不爽的感觉。眼里容不下沙,脸上当然也容不下这多余的突出的而且顽固不化的颗粒状的怪物。有事没事时,我老喜欢拿手去抠它,有时甚至抠得鲜血淋漓。不知为何,抠它时,我有这种血淋淋的快感。可病毒大概有野草那样的生命力,烧不尽,吹又生,没过几天,它又朝气蓬勃、气象万千起来,在我的脸部稳坐钓鱼台。

它并不是第一颗生长在我面部的疣了。前两年,在额头发际线处,左鼻孔沿儿,都出现过。这些年来,它们仿佛便一直在我的头部游窜,等着寻找机会而损坏我的容颜。当时,医生采取的措施是液氮冷冻术。我是第一次坐这样的手术,当然这只是一个极小的手术罢了。与激光高温灼烧刚好相反,液氮冷冻法则是采用极其低的温度将这一被病毒蔓延的肌体给冻死掉。我今天做手术前,就看见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他左手和右手上都长了不少的疣,护士给他做的就是液氮冷冻手术。护士手中的棉签蘸上液氮,冒出一缕缕鬼魅的白烟来,然后迅速地扎在小伙子手上。小伙子大概不耐痛,疼得哇哇叫,全身直打颤。那一刻,我几乎有些蔑视他,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呢?

激光枪在我的右鬓一圈圈地切割,我仿佛看到激光枪吐出细长的蓝色的舌头,正在贪婪地吞噬我的皮肤和那一层肌肉。大概这疣生的有些顽固,医生用激光枪割了一圈又一圈,每割一圈后,还用手按几下,以剔除掉烧焦的皮肉。做医生的,当拿起手术刀时,必须要有这样的残酷与冷血,否则是下不了手的。我的小叔是一个小有名气的脑外科医生,常给人家开颅,在他手上抢救过来的病人不计其数。可很多年前,给我割脖子上的淋巴结时,他竟双手颤抖得厉害,差点握不住手术刀。我躺在手术台上,看他大汗淋漓,直喘粗气,安慰他说,没事,你尽管来。

我是等了整整一下午才看上医生的,但这手术前后也就十分钟不到,当然收费也很便宜,仅收了挂号费。为防止感染,她再给我开了一瓶碘伏。从手术台上下来,我竟然有一种右鬓终于获得重生的感觉。我不知道为何有这样的感觉,那么一颗疣,不到米粒大,从我鬓角剔除之后,我浑身上下都觉得轻松了许多。

我想,这大概是,不属于你的东西,你别想,更别要吧。

 

2

 

每隔一段时间,我就要去一趟医院开些高血压的药物。这一生,可能需要将这药物一直吃到死为止了。按照医院的规定,一般的剂量只允许开一个月的。去医院并不方便,除了来回需要打车或转两趟公交之外,到医院出示健康码,测量体温,挂号,排队,就诊,然后再排队,取药,这个流程实在有些冗长繁琐。为了图省事儿,我对医生撒了个谎,说我一天吃两颗,实际上我一天是一颗的用药。

 

高血压的药物不宜随便更换。在确定服用代文之前,我曾尝试过其他不同品类的高血压药物,但这些国产的似乎对我并不管用。不安分的血压依旧如故,稍不注意,还会在我的体内兴风作浪。

血压这玩意儿,属于不知不觉的那种,你可能自己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血压依旧超标了。记得当初去医院体检,负责给我量血压的医生脸色突变,说怎么这么高?你没感觉吗?我说没有啊,是不是你这血压计出毛病了?医生说,怎么可能?那怎么会这样?我一点感觉也没有啊。医生无奈,让我旁边休息一会儿,等十分钟过后再测量一次。十分钟后,我又将自己的手臂伸了过去。我小心翼翼地坐着,放松,调匀自己的呼吸,尽量平静刚才突突直跳的心率,心中默念阿弥陀佛。可显示屏上的数字,依旧高居不下,稳如磐石。

服用了代文之后,血压没多久就驯服了下来,温顺得像一只猫,你不去激怒它,它绝不会张牙舞爪的。真是奇怪,我这样一条土生土长的贱命之内的某些不轨,常常需要不远万里漂洋过海的药物来降伏。我因此常笑自己,我这骨子里大概是个叛徒罢了。这一点,与我现在的阅读也多少有些类似,我喜欢西方的小说,尽管它们常有些晦涩,难以读懂,可总觉得有些像是着了魔一般,一遍,两遍,甚至多遍。

扫完码,说明来由,医生给我开药。这次是一个年轻的女医生,不过她的名字有些男性化,叫王伟伟。她说,你吃的代文没有了。怎么会没有呢?我有些不解。她耐心地给我解释,说医保里国产的药物开具的不够,所以暂停了进口的。我明白她的意思。这大概相当于一种保护主义吧?可谁让你这国产的降压药不争气呢?那怎办啊?总不能随便给我换药吧?我委婉地提出了异议。年轻的女医生说,你别急,我给你开个处方吧,你上药店买去。说完,拿出处方笺,给我开了个处方,而且,她还主动给我开了双倍的药物。

生活中,总有人对医生不满,前些年拿刀砍医生的事情甚至都出现过。这一点,我是很难理解的,并为医生打过抱不平。我并不是因为我家里有几个医生,而是从我这么多年与医生打交道的情况来看,我是真的没遇到过如他们所说的那种医生。其实,医生也是人,如果我们以尊重的方式对待医生,医生怎么可能对你不尊重呢?

多一些尊重,多一些理解,医患之间,便是和谐的关系。许多年前给我看病的医生,我现在已经将他们当作了亲人了。

我道谢。我连说了两声谢谢,然后起身,朝药店走去。

 

3

 

人人都不想去医院,但人人都不得不去医院。在医院里出生,在医院里告别这个人世,这大概是许多人一生必走的路径。人吃五谷杂粮,这漫长的一生之中,谁会没个头疼脑热,感冒发烧之类的呢?谁又能真正离得开医生呢?

医院里,是生老病死最司空见惯的地方。没事不去医院这话,说对也对,说不对也不对。是啊,没事你去医院干嘛。可是,你没事时,真可以去医院看看,见过那些生与死,闻过那些病与痛,你就会知道,活着是多么的美好,健康是多么大的一笔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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