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巨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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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峰行侠仗义，抑强扶弱，抱打不平，四处云游，打打斗斗，年近三十，尚未娶妻，气得父亲唉声叹气，母亲泪水不干，就多次央求学堂的毓桐先生规劝乔峰。因为乔峰不上学后，和学堂里的毓桐先生没了直接矛盾，冰释前嫌，远距离反倒恢复了亲情，双方知根知底，彼此互相尊重，竟然成了推心置腹的忘年之交。乔峰敬佩先生的远见卓识，对于先生的肺腑之言，还算能够听得进去。
毓桐先生趁着乔峰在家过年，就摆酒宴请乔峰。在乔峰喝得高兴的时候，先生语重心长地开导乔峰说，清人顾嗣协诗曰：“骏马能历险，犁田不如牛；坚车能载重，渡河不如舟。舍长以避短，资高难为谋；生材贵适用，勿复多苛求。” 意思是说人要正确认识和评价自己，找到自己的优势，发挥自己的特长，确定一个奋斗目标。乔峰叔你足智多谋，心灵手巧，啥灵巧活一看就会，不如趁早学个一技之长，也好成家立业，发家致富。若是没有挣钱本事，一直打打斗斗，谁家的闺女也不敢嫁你为妻。乔峰哈哈大笑说：“先生的话正合我意，只是不知学什么最好？”先生沉思了好久，方才言道，《史记·货殖列传》中曾记载“金锡连丹”，表明锡之为器，自上古而延绵至今。青铜文化，历来为世人所重，其实所谓“青铜”，乃以铜为基础的铜锡合金。青铜文化，实质上也就是铜锡文化。青铜文化在上，不愧 “居庙堂之高”，锡文化在下，则可谓“处江湖之远”。锡器因为轻便、可塑性强、易于回炉更新、成本较低，在日常器皿中占有重要地位。家用的水壶、茶壶、酒壶、尿壶、茶具、酒具、茶叶罐、储蓄罐、汤婆子以及祭祀、婚庆用具等，都可用锡制造。锡匠，专门手工制作各种锡器，锡器色如银，亮如镜，有平和柔滑、高贵典雅、历久长新的特质，盛水水清甜，盛酒酒香醇，贮茶不变色，插花花长久，自古以来广受民间欢迎。此手艺简单易学，行业热门，供不应求，获利颇丰。我有一好友，现在山西翼城是锡匠名家，你去那里学艺如何？乔峰斩钉截铁地回答：“先生所言极是，学生照办启程。”
乔峰来到了山西省翼城县南关车辕胡同，跟随锡匠名家李师傅学习制作锡器。作坊里放满了制作的茶壶、酒壶、香炉和烛台等锡制器具，以及煤炉、小铁砧、大小不一的烙铁和锤子等工具。
李师傅谆谆教导乔峰，一件锡器的制作要经历六道工序：
第一道工序是做坯料，就是将融化的锡倒入模具内。坯料有两种，一种是锡板，就是整片的锡薄板；一种是龙凤之类的装饰构件。
第二道工序是裁剪，就是将锡薄板放在放样纸上，按照需要裁剪出各类器具所需的样式。
第三道工序是敲打，这是最费工时的一道工序，把裁减好的锡片放在长条形的铁龙上，用平锤敲打，这是判断一个手艺人技术的细活。用小木锤反复地敲打、塑型。敲打时力道要均匀，一块锡板要敲打成千上万次，才能获得完美的弧度。对锡片进行敲打，做成各种形状的部件。比方一个酒壶，经过敲打，壶身、壶盖、壶嘴就基本成形了。
第四道工序是焊接，当锡器的各个部件都敲打成形的时候，就是组成成品的时候，先在焊口涂抹上松香，然后用烙铁焊接，这样一个粗坯就好了。而焊接中又以焊缝这一环节最为关键，先把锡片砸平，把锡缝对好，然后抹上松香才能把缝隙焊透。焊接的好坏不仅要接在一起，而且要看不出痕迹。锡的熔点低，只有三百多度，因此焊接的温度要适中，太高就会焊出窟窿，太低又焊接不上，或者焊得很不结实。这其中的“火候”要拿捏适度，只有靠实践和光阴的累积才能深刻体会。单是焊接在一起还不算完，还必须焊接得不留痕迹。
第五道工序是雕刻，在锡器的表面雕刻上各种人物、花鸟走兽或是书法的图案。锡器雕刻是一个难点，与玉石、木头等材质相比，锡的质地较软，雕刻起来容易黏刀，多余的碎屑会粘连在一起，下刀之后还要按照原来的刻痕反补一刀。补刀的时候不能犹豫，否则就会破坏线条的流畅性。
最后一道工序就是打磨，就是把锡器加热固定到转轴上，用脚蹬转动轴承的方法进行打磨。打磨也是细发活，绝不能用好布，而只能用老粗布，先粗后细，再最细，一把锡壶需要打磨四五遍，直到锡壶表面能照出人影为止。
乔峰的学艺过程非常艰辛，他在李师傅的指导下从熔锡、剪坯、造型、焊接、雕刻等基础功练起，经常一蹲下去就是几个小时屁股不沾凳，没有坚韧的意志，实在难以坚持。他刚学的时候特别辛苦，特别是冬天，手上生了冻疮，肿得很大，却依然每天练习十几个小时，在制作锡器过程中，一不小心手就会受伤，手疼是家常便饭。乔峰心灵手巧，一学便会，天资聪颖加上勤奋好学，三年的学徒期他两年就学得技艺精湛。师傅让他提前出师，另起炉灶，但他还是跟着师傅真心实意又学了一年，方才拜别了师傅。乔峰为了树立自己的品牌，就把自己制作的每一件产品都刻上了字号——“乔峰造”，名气越来越大，成为了家喻户晓的锡器制作的高手。
出师后的乔峰挑着一副担子，一头是小铁炉、风箱、小锤等工具，另一头是铺盖卷儿，边走边喊“打锡壶喽！打锡壶喽！”风里来，雨里去，在晋南大地走村串户，揽活做艺。很多人家，都需要使用锡茶壶、锡酒壶、锡香炉甚至是锡尿壶，作为女儿的嫁妆，因此生意特别兴隆。乔峰叫喊着、奔波着，叮叮当当打锡器的敲击声唤来了可观的财富，也唤来了比他小了十五岁的新婚媳妇。
乔峰结婚成家后，农忙时赶回河南老家种地，农闲时还到山西制作锡器。有道是江山易改，禀性难移，他奔走江湖，行侠仗义，仍然坚持不改他那抱打不平的豪爽脾气。
冬闲正是农民婚丧嫁娶的高峰季节，也是锡匠打造嫁妆锡器与祭祀锡器的黄金时刻。在一个天寒地冻的上午，北风像狼群一样地吼叫着，人们穿着厚棉衣还冻得瑟瑟发抖。乔峰肩挑担子，一头是小铁炉、风箱、小锤等工具，另一头是铺盖卷儿。走进了一个名叫南山梁的村子，边走边喊“打锡壶喽！打锡壶喽！”一声接一声地喊个不停。
听到喊声，首先跑上街头的是耐不住冬日寂寞、充满好奇的小孩子，他们围在锡匠身边，冷清清的街上顿时热闹了起来。
接着，有些男人走了出来——这些人家里的锡茶壶要么漏了，需要修补或熔化了重新打制，要么他们已经收集了足够打一把茶壶的破旧锡器，正想打一把漂亮的锡茶壶，正盼着有锡匠来呢，听到喊声，就来到街上，看看锡匠的手艺如何。
乔峰穿一身肥大的黑色土布棉袄棉裤，见有人来了，就把担子放下，从包里拿出一件样品让大家看，那是一把精致的锡制小酒壶——那酒壶肚儿是一个标准的圆椎体，越往上越细，脖儿处细细的，只有花生粒大小，上面接一个喇叭口，是用来往里面倒酒的，往外倒酒，侧通过连在旁边的一个弯弯细细的弧形壶嘴儿，壶嘴儿和壶体用一个漂亮的锡制小凤凰连着，缝儿焊接的光滑平整。很多男人传着看，都称道这手艺好。就有几个人回家，把一些破旧的锡器拿来，让乔峰按样品为自己也打制一个锡酒壶。
有了生意，乔峰就找一个既背风又向阳的地方，支好小炉子、坩埚，取出锤、剪、画规、尺等工具，再将制锡片的两块极平整的薄石板立好。点燃了小炉子，拉着风箱将炉火烧旺。乔峰把陆续送来的残破锡器过过秤，详细记下重量和来人要求打造的物品，做到心里有数。然后，把破旧的锡器敲碎，放入坩埚中加热。那小小的坩埚发散着暖人的橘红色光晕，小风箱吹起的火星弥漫在坩埚周围，空气中似乎弥漫着绵软的金属味道。很快，那些碎锡就被熔化成了水银般的液体。这时候，乔峰把那两块薄石板掀开，在平滑的石面上铺上一层层的黄表纸。在纸上放上一条湿润的细软棉线。棉线圈起的轮廓根据打造器具的大小，样式而定。线头露在石板外面，却不交叉，两个线头间留有一定的空隙。然后再合上两面石板。乔峰把坩埚端起来，谨慎地吹掉锡水上的灰尘和杂质，然后对准线头间的空隙，仔细倾倒进去，石板的缝隙间会冒出阵阵淡淡的青烟。约摸一刻钟时间，打开石板，便是焦黄的如叶片般的纸张。慢慢揭开来，沿着线圈的轨迹，就是一块饱满而明净的扇型锡板。锡板冷却后，再根据需要，用画规、尺子画线，用剪刀剪成所需的尺寸、形状，把剪下的边角料再放到坩锅中，熔化后再倒入一个小的模具，等打开后，人们就看见，一个薄而精巧的凤凰就出来了。
接下来，乔峰在砧板上锤打，把做壶体的锡片在一个光滑的圆椎形木模具上卷成圆椎形，再分别依着模具卷出喇叭口和长长的一头略粗，一头略细的壶嘴。等这一切做完后，乔峰先把壶肚子、壶身上面的喇叭口和壶嘴儿的缝儿焊好，用小圆锤敲敲打打把缝儿弄平整光滑，然后再把壶底、喇叭口、壶嘴依次焊接起来。最后，再把那个连接壶身和壶嘴的小凤凰焊上去。至此，一把漂亮的锡酒壶就出现在了乔峰手中。乔峰往壶里灌满水，举在眼前，转着酒壶，看是否有漏水的地方，确定已经严实合缝、毫无渗漏，才交给了主人家。
前后有十几个人拿来材料让锡匠打制茶壶、酒壶，乔峰坐在板凳上，手里娴熟地使用着各种工具，敲打、焊接，每道工序一丝不苟，双手不停地忙了一天，才把活儿干完。等人们散去后，他到一户人家讨了些凉水，用一把小铁壶在小火炉上烧开，从包里拿出一个黄黄的玉米面窝头，在小火炉上烤热了，就着带来的萝卜咸菜，把窝头吃了，喝一碗热水暖肚，这就是他的晚饭。吃过后，把东西收拾停当，准备找一户人家，在人家的柴草房里铺上被褥，和衣睡上一晚。
乔峰突然听见从一户人家中传出了“救人喽！救人喽”的哭喊声，就三步并作两步，飞速跑到了那户人家的屋里，只见一个小姑娘正在上吊寻死，她的父母慌了手脚，拼命呼救。乔峰一个箭步跃起，用铁砂掌砍断绳索，同时用手将小姑娘轻轻地平放在了地上，经过乔峰急救，小姑娘方才安然无恙。
乔峰细问缘故，得知小姑娘刚刚十五岁，名叫玉贞，长得如花似玉，美名远扬，被离村三十里的野狼山上的一伙土匪的头领看中，前天强行将一把短剑扎在桌上作为聘礼，声言明天傍晚前来迎娶。本地婚俗沿袭古代“婚礼必用昏，以其阳往而阴来也。”其根源可视为抢婚制的遗风。这个土匪头领年过五十，脸上两条刀疤，已有八位“压寨夫人”，欺男霸女，打家劫舍，无恶不作。老百姓恨之入骨，无人敢惹。玉贞姑娘不甘受辱，宁死不愿从匪，因此要寻短见。
乔峰得知缘由，呵呵一笑说：“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我的大哥专管这些土匪的命脉，我的话他不敢不听。我找他一说，将这把短剑聘礼退还，你们家就没事了。”一番话说得玉贞姑娘转悲为喜，全家人眉开眼笑，把乔峰尊为贵宾，好吃好喝，烧炕铺床，安排乔峰舒舒服服地睡了一夜。
第二天中午，玉贞姑娘一家人招待乔峰吃过饭后，乔峰就将自己的担子委托给这家人保存，问明了去野狼山的必经之路，拿上了那把短剑，笑微微地大步登上了路程。
乔峰走了十几里路，挑选了一个僻静无人的峡口，就隐身在路旁的树林里歇息，以逸待劳，专等那个前来抢亲的土匪头领。
夕阳西下，耀眼的余辉回光返照，映红了天边的晚霞，把峡口的道路照得通亮。暮色苍茫，残阳如血，刺人眼膜，如梦如幻。乔峰终于等来了那伙从野狼山下来的土匪。只见那个刀疤脸的土匪头领披红挂彩，骑在高头大马上，马前四个喽啰肩扛齐眉木棍开路，马后四个喽啰腰挎带鞘钢刀护卫，一伙人兴高采烈，行进在去抢亲的路上。
乔峰飞身一跃，跳到了马前，抱拳鞠躬，对刀疤脸言道：“大王英雄，您可是去南山梁村娶亲？”刀疤脸一愣，随口答道：“正是。”乔峰将那把短剑拱手敬呈给了刀疤脸，笑着恳求：“玉贞姑娘是在下表妹，早已许配人家。今将大王宝物完璧归还，敬请大王另选高门。”不等刀疤脸答话，马前的四个喽啰异口同声喝道：“大王看中的美人，没有更换的道理，这是你家天大的福气，地大的荣幸。速速带路前去，免得你家破人亡，人财两空！”乔峰陪着小心说：“我愿意带路，只是我的两个大哥不肯。”刀疤脸急问：“你的两个大哥尊姓大名，在何处高就？”乔峰嘿嘿一笑，举起两个拳头说道：“就在这里。”刀疤脸一听大怒，喝声：“竟敢找死，给我狠打！”四个喽啰齐抡木棍，照乔峰狠狠打来。乔峰运足了硬功，两个膀子转圈招架，四个木棍都被打折，乔峰丝毫未伤，吓得四个喽啰目瞪口呆，愣着不动。乔峰趁机捡起两根断棍，伏地横扫，把四个喽啰打得腰伤腿拐，趴在地上站不起来。马后的四个喽啰急忙拔出腰刀，朝乔峰身后乱砍，乔峰一见形势不妙，就飞跃躲避，跳到陡壁前站定，避免了身后之忧，面对眼前追来的四个喽啰，突然用脚踢起了股股沙土，向前飞溅，趁着喽啰们眯眼的良机，闪电般白手夺刀，旋即用刀背把其余三把钢刀震飞到了十步开外。吓得四个喽啰跪在地上，磕头求饶。刀疤脸为了解救喽啰，就拍马舞枪，向乔峰偷袭猛刺。乔峰眼疾手快，躲过枪头，顺势借力，一拉枪杆，将刀疤脸拽下马来，用刀架在刀疤脸的脖子上，吓得刀疤脸连声求饶。乔峰笑着问他：“我的两个大哥，管不管用？”刀疤脸颤声回答：“管用，管用，谨遵英雄所言，饶我狗命。”乔峰厉声训导：“人在江湖，生存不易，人命关天，饶你不死，痛改前非，重新做人。要学梁山好汉，替天行道，劫富济贫。吾乃太行英雄会之十九弟，你若今后不改邪归正，我能饶你，我的哥哥们决不饶你！”一番话说得刀疤脸浑身冷汗，跪地发誓：“若不改正，天打雷劈！”
刀疤脸将高头大马赠送与乔峰骑坐，带领八个喽啰 跪地相送：“感谢英雄十九爷再造之恩，英雄十九爷一路顺风！”
乔峰言道：“盛情难却，暂借一时。老马识途，我骑到村后立即放回，你将受伤弟兄驮在马上，也好回山休养。”说得受伤喽啰千恩万谢，感激涕零。
乔峰骑马飞奔，顿时就返回到了南山梁村玉贞姑娘的家中。听了乔峰的叙述，一家人感恩戴德，继而把这一喜讯传遍了全村。许多村民涌到玉贞姑娘家里，感谢乔峰为村民们除了匪患，带来平安。一位教书先生称赞乔峰说：“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素不相识救危难，盖世英雄传九州。英雄，英雄，真是英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