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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巨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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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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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亲姨破迷信(散文)

一.前言

我的母亲让我叫姨的人很多,但母亲只有一个姐姐,没有妹妹,因此,我的亲姨就只有一个。我的亲姨陶光华在辛亥革命那年出生,比我的母亲大五岁。我的亲姨曾经当过神婆好多年,精通叫魂、看病、算命、请神、送鬼、驱邪、法术等秘诀,神通广大,名震一方,老百姓都喊她赛观音。她经过新社会“破除迷信”的教育,就写了“保证书”,说到做到,洗手不干,全心全意在家里相夫教子,过好自己的幸福日子。

我的亲姨待我溺爱娇惯,比她的儿子还亲,不打不骂,笑脸相迎,有啥要求尽量满足,生怕惹我这个“不省油”的亲外甥“挂油瓶”。我这个初中二年级学生在学校里受的是无神论的教育,但对神婆装神弄鬼的把戏迷惑不解,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于是就在那年的春节期间赖在她的怀里,搂着她的脖子缠着她问个究竟。我的亲姨对我有问必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以她自己的神婆经历现身说法,当了个“破除迷信”的解秘人,把她的神婆历史与法术内幕毫无保留地说给我听,至今我还声声在耳,记忆犹新。

现在的封建迷信有所抬头,钱多的和钱少的都喜欢迷信,钱多人希望神灵保佑自己钱财平安,人生平安,身体健康,遇事如意。当官的希望自己官运亨通,平步青云。钱少人企图以求神拜佛、烧香叩头、驱魔赶鬼等方式,发家致富,改变命运,同时也为自己为亲人消灾解难,化凶为吉,带来福运。即便是在科学发达的今天,迷信依然还在我们的生活中占有一席之地。究其原因,当人们的心理遭到挫折产生不平衡而无法消除时,便会走到迷信之中去寻找安慰。

我为了对破除迷信做出一点贡献,现在就将亲姨当时的讲述回忆整理,写成了下文。

二.神婆是如何产生的?

我的亲姨从小聪慧伶俐,过目不忘,爱说好动,手脚勤快,天生就是个精明人。她没有上学读书,却学会了识字写字,都是帮私塾先生的二大爷洗衣做饭换得来的。她没有拜师学艺,却学会了单方针灸,全是帮药铺掌柜的三姑父司药打杂得来的结果。她有眼色,爱干活,在玩耍中不知不觉学到了技艺,年纪小时可以随便出门,年龄一大就被关到了家里。

亲姨出嫁了,丈夫是个鞋匠,家中的日子还过得去,就是婆婆脾气特别厉害,对儿媳横挑鼻子竖挑眼,干啥事都不满意,远辱骂,近责打,还教唆儿子说:“娶来的媳妇买来的马,任人骑来任人打。训教立规,必须要打。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打到的媳妇揉到的面。和面的时候,要使劲揉面,揉的时间长了,面才会筋道好吃;娶来的新媳妇,打的时间长了,才能成为贤妻良母。”在婆母的指使下,丈夫对亲姨也经常打骂。性格刚强的亲姨不堪忍受,就产生了轻生的念头。

一天傍晚,我的亲姨悄悄跑去河边寻死。在波浪滔滔的沁河岸边,她痛哭了一阵,朝着对岸娘家的方向磕头辞别,脱下了两只鞋摆放整齐,然后就站起身来,心一横,眼一闭,伸出两手就往河水里跳。没想到被人从背后抱住了腰。我的亲姨回头一看,原来是村里的神婆姬半仙把她救下了。

神婆姬半仙把我的亲姨硬拉到河堤上,劝慰她说:“千年的大道走成河,多年的媳妇熬成婆,这是天经地义的老理。当姑娘容易做媳妇难,要经受婆婆的刁难,还要看男人的脸色,家中好吃的轮不到媳妇,吃苦的事情都推给媳妇去干,不管婆婆说的话是对还是错,媳妇都得听着,不能反驳,还要不断挨打。所以,当媳妇的都要忍受着,熬着,盼着,自己当上婆婆才会脱离苦日子。”

我的亲姨说:“我等不到当婆婆就被折磨死了,不如早死早托生!”

神婆说:“你不等,我也有办法,我能叫你不挨打,让你的婆婆、丈夫保证把你当神敬。”

我的亲姨急切问:“啥方法?您说说,我听听。”

神婆对我亲姨的耳根低声说了好一阵,直说得我的亲姨转悲为喜,眉开眼笑,兴高采烈地回家了。

第二天的午时三刻,我的亲姨不知不觉地坐到了家里堂屋的房脊上,发了疯一样大喊大叫,不断往下扔砖撂瓦,吓得婆婆与丈夫不敢近前,束手无策。此刻正是村里人刚吃过午饭闲暇的时候,很快就涌来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围观热闹。有几个小叔子企图搬梯上房,都被我的亲姨用砖瓦击退。有几个老嫂子巧言数劝,用最优惠条件和平招安,我的亲姨更是疯言疯语,不予理睬。有个拄着拐棍的老奶奶颤巍巍地说:“肯定是中邪了,快请姬半仙来!”

神婆姬半仙被请来后,闭目养神,打了好几个哈欠,浑身抖了几抖,让神灵附上了身,然后就用唱歌一样的曲调,与坐在屋脊上的人一唱一和对起话来。

神婆唱:“我是仙姑下凡尘,专来治你中邪人。”

亲姨和:“观音菩萨附我身,派我下界救黎民。”

神婆唱:“胡言乱语不可信,民凭文书官凭印。

何为诞辰成道日,答对才能成真神。

亲姨答:“六月十九成道日,二月十九是诞辰。

大慈大悲救苦难,慈航普渡有缘人。

记牢菩萨名号咒,南无大悲观世音。

神婆听了此话,诚惶诚恐,立即跪伏在地,连声哀求:“菩萨圣位远在仙姑之上,不知观音菩萨大驾光临,大人不记小人过,望乞恕罪,请您老人家宽宏大量,保佑全村人口平安,无病无灾,必定感恩戴德,重塑金身。”说罢就向身后厉声喝道:“所有人都跪下求情,谁不跪谁就有血光之灾!”

迫于神婆在村里的威望与气势,在场的人陆续跪下了,到了最后,亲姨的婆婆与丈夫在大家的眼神逼迫下,也只好跪下了。

我的亲姨在神婆的眼色指示下,心领神会,恰到好处地恢复了常态,下得房来,在神婆恭恭敬敬地搀扶下,向村里铭刻有对联“玉瓶洒甘露,紫竹惠民生”的观音堂走去。

从此以后,婆婆与丈夫再也不敢打骂亲姨了,低眉顺眼把她当神敬。我的亲姨拜神婆姬半仙为师,跟着她学会了叫魂、看病、算命、请神、送鬼、驱邪、法术等秘诀,每天的“业务”十分兴隆,就这样走上了神婆的道路。亲姨的经济收入比丈夫当鞋匠的收入高多了,她把这些收入全部上交给婆婆,丈夫就笑脸相迎,不再干涉她去学神婆了。

我的亲姨生了四个孩子,两男两女,婆婆去世后,孩子拖累大,就只好留在家里养育孩子,不再外出了。后来师傅姬半仙逝世了,经过政府“破除迷信”的法规教育,我的亲姨就金盆洗手,改弦更张了。

据我的亲姨讲述,由于农村缺医少药,没有正规的心理医生,这个缺口就自然而然需要神婆这个行业加以弥补,所以神婆受到当地人的尊敬,是人们心目中的“半个神仙”。神婆产生的过程,往往先是发疯,接着就是什么神仙附身,经历种种精神折磨,死去活来之后,突然就有这种能力了。她的师傅姬半仙就是如此,她只不过是头脑清醒地表演了师傅导演的成为神婆的过程。

三.为什么叫魂有作用?

在农村,“叫魂”的方法是很普遍的,不单单是治疗小孩夜惊夜哭,也包括儿童、成人受到剧烈惊吓导致的魂不归属、丢魂落魄等症状。主要表现为:浑身乏力、不思饮食、昏昏欲睡、精神萎靡,特别的一点就是眉毛成缕,且不平顺。出现上述状况,一般老年人就会说:魂丢了。这个时候,看医生是没用的,因为查不出来病症,吃药打针都不见效。到这个程度,一般就会有人实施叫魂。

一般家庭的叫魂由奶奶和母亲操办,也有其他亲人代替的,都是在晚饭以后,在孩子被吓的地方先上三炷香。香点燃之后,一人拿着孩子的衣服在香头青烟上缭绕,开始喊孩子的名字,以乳名为狗蛋的孩子为例:一人高昂叫喊:“狗蛋哎,回家来!”另一人悠扬答应:“回来了!”喊一声,应一句,一直喊到家里小孩的床上,将衣服穿到孩子身上,抚摸孩子头,按摩孩子背,表示把魂灵安放在了孩子体内,叫魂才算结束。

若是给吓得厉害的小孩或大人叫魂,就需要请神婆来招魂了。招魂时在屋里设立香案供品,先烧香焚表,念的口诀是:“桃木宝剑举,表章奏天宇。招得真魂来,装入身体去。神仙快显灵,成功在此时。”首先要把屋门打开,并在门口外边点上一支蜡烛。然后在门口正对着蜡烛的门内位置,画一个大小合适的圈儿,把失魂人放在圈里,面对门口。在操作的过程中,要随口念着:“画个圈儿,留个门,我给某某(人名)叫叫魂,叫三声,应三声,魂安神定再不惊。”在操作过程中,旁边人是要禁声的,最好是旁边不要站太多人,除了操作者,只有一个答话的最好。上述准备做好了,就开始“叫魂”了,叫魂者一手摸摸土地,然后再往失魂人头上抚摸,同时,嘴里还要喊着:“门外点灯屋里叫,千里万里都知道,某某某(人名),回来了。”这个时候,旁边答话的人要应一声:“回来了!”这个步骤连做三次,也可以视情况多喊几遍。

据我的亲姨讲,叫魂结束以后,小孩的夜半啼哭就止住了,大人的魂魄也安定了,叫魂是有作用的。上述一系列方法也许从普通医学上没法解释,但是从心理医学上也是可以解释通的,也就类似于心理学上的“心理疏导”或者“精神安慰”。

叫魂是农村民间几千年流传经验的总结。小孩子“丢魂”类似大人们的走神。大人花点时间可以自己缓过来,或者别人拍一下就会立马回神。但小孩不叫魂就会影响脑子的正常发育,后来可能成为傻子,最严重的孩子会“吓破胆”夭折。所以老人们会告诉刚当父母的年轻人,有小孩天黑要记得关门,天黑不要抱孩子在外边,不能给孩子看恐怖场面,对孩子不要大喊大叫。我们和大人开玩笑严禁“吓破胆”、“吓死人”,都是同样一个道理。

如果孩子受到强烈惊吓造成心理创伤,他的意识就会严重混乱。所以,通过叫魂这个形式,使用安慰语言与按摩动作来刺激小孩的耳朵和大脑,孩子的精神就会很快被安抚下来。如果不叫魂进行及时有效地治疗,可能就会影响孩子的健康成长,这种创伤的影响会潜伏在内心深处,可能导致成为日后精神疾病的根源。

通过“叫魂”这件事,在大人方面,体现了对孩子的关怀心情。孩子就会在心理上得到极大安慰,逐渐会忘却受到惊吓的事情,能使孩子更加热爱父母与家庭,孩子和家人之间就能建立起一种健康的亲子关系,有利于孩子人格的健康发展。

对于“叫魂”这一民俗现象,剔除其封建迷信的形式,删去“叫魂”中迷信的糟粕,保留其心理科学的精华,并加以发展,便可转化为一种科学的心理治疗方法。

四.为什么神婆算得准?

据我的亲姨讲,神婆算得很准,不用开口,就能知道来人家里的许多事情,而且都挺对。这是为啥?这是因为神婆是看穿了社会百态的心理学家,精通心理引导和暗示之术,能够灵活地利用社会学、民俗学、心理学等常识,通过不动声色地盘问、闲聊来推测未知。神婆本来不知道你,是你自己开始说给她一点信息后,她顺着杆子爬的。从见到你的那一刻起,就开始仔细地观察你,可以通过很多细节了解你,在你不注意的时候就知道了你的来意。这样的观察能力是很多年才能练成的,人的观察能力在多年的练习中可以逐步提高,可以准确无误,一语中的。所以对于来算命的人,其实也就是一个类似于先读你,再引导你,让你如愿以偿,然后满意而归。比如,看到一个老汉慌慌张张来了,手里拿有一根鞭子,一闻鞭子上有牛的气味,不等老汉开口,就可以说他丢了牛,要他不必心慌,牛偷跑到河滩里正在吃草哩,牛丢不了。又比如,来了一个身体不好的人,看面相判百病,年龄不同病不同,吃的药也不同。闻气知药,连头疼粉、安乃近、止痛片、都能闻出来。你不等他开口,就可以说他得了什么病,吃的什么药,一下子就让他心服口服。

善于察言观色是当神婆的基本功,对来人要注重看穿着,看神色。如果是五六十岁的女人打扮得很细致,脸上又有喜色,多是老妇改嫁;如是老年人来问多半是子女不孝;如是年轻人穿着破烂,多是英雄迷途不知前路;如是年轻女性问,十有八九是为姻缘,再看其神色则可知是热恋或是要闹分手了。若是一群中年人来算命,看起来又像亲戚,这种人十有八九是问年轻人的八字合适不合适,再观察他们的神色就知道他们对这个婚姻支持不支持;如是来人畏畏缩缩怕见人,十有八九是问难堪事。如果是男的带小孩来算命,小孩衣服光洁整齐精气神都好,这种人必定有良妻。如果是老子问儿子的命运如何,必定是儿子有灾!同样子女问父母命运,多是父母有灾。如果来人出口精神爽朗,多是无灾问卦,想要发财;如果来人神色焦急,说话慌乱,多是家有灾殃之事。贫穷之人衣衫贱,富贵之人爱戴金,说“对”之人居高位,说“是”之人多苦贫,这是最普通的社会常识,说出来谁敢说不准?

神婆需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信息灵通,及时得知社会百态与各色人物的新闻大事,对可能来的大主顾就需要预先进行详细调查,对其基本情况、内幕底细、有何欲求等等了如指掌,若他来了就把调查的结果说上一遍,然后再预测未来、疏导心理,避凶趋吉,当然就让他感到更加神奇了。

据我亲姨的经验,算命预测也是一门学问,其实也是一种心理服务罢了。人在迷茫的时候,都是更加需要言语上慰藉,是否算得准,往往都是看脸部表情而决定的。算命就是抓住人们自我暗示和自我强调的心理,一旦指出了某个方向,人的潜意识便会不自觉地往那个方向走,神婆根据来人的话往上套,来人就会产生心理反应,相信神婆说的,岂有测算不准之理?

神婆惯用八字算命、看相抽签等手法。她的师傅姬半仙就这样唱道:“都喊我老姬是半仙,算命赛过活神仙。我能算出你的生地和死地,我能算出你的阳寿还有多少年。我能算出恁家老人的福与祸,我能算出恁家的小孩带灾不带灾。我能算出公子的妻星透不透,我能算出姑娘的婆家该找哪一边。”这玩意一学就会,所有发生过的事儿都在人的脸上刻着哩,基本上都能说准。没有发生的事儿都是一吓二哄三奉承,骗人掏钱免灾星。她教徒弟:“自古算命用子平,天干地支论五行。要知命运与吉凶,四柱八字要下功。”对来人先问生辰八字:“您命生来富贵身,当家理事定乾坤。满箱金,满箱银,有钱难买好时辰。多大了,几时生?”只要来人一说生辰八字,一观面相,就能从说话中把这个人了解个大概,再跟着套话,就能说得很准。至于抽签,全在于操作技巧。来的人是笑脸,就能叫他抽个上上签;来的人是愁脸,就能让他抽个下下签。比个例子,同样抽个下下签,因人而异,解说的套话也各不相同:若是一个未婚青年,就说“下下签,不太好,烦闷不停把心操,日思夜想睡不着,只为婚姻没来到。”若是一个中年婆婆,就说“下下签,不太好,烦闷不停把心操,日思夜想睡不着,只为婆媳关系没搞好。”社会常理,举一反三,见啥人说啥话,没有说不准的。虽然口头上标榜说:“书是圣贤书,经是道德经,细往签上看,好坏不奉承。铁面金言,心直口快,恕我直言不讳了。”但实际上总是:“首先多奉承,接着吓人惊,为了多得钱,破法随后行。”不管你有了什么不如意的事,都有破法,但都得掏钱,一掏出钱来,就能获得破解的办法了。

我的亲姨在师傅姬半仙的教导下,经过多年历练,也对来人说得特别准了。后来就自立门户,在家中敬奉观音菩萨,宣传大慈大悲、救苦救难、有求必应,为人算命看病,门庭若市,每天一大早就有很多人来大门口排队挂号,不管前来的人再多,只限二十个人就不再挂号了。家里还特意请了厨师做饭菜,每天开几桌,来客可留下吃饭。不提钱财多少,有个功德箱,给多少随缘。富人来了,就开导他修桥补路,救危济贫,多做善事,才能如意。穷人来了,就劝慰他安分守己,安贫乐命、平安是福,知足常乐。总之,多做积德行善事,赢得安富乐贫名,在方圆几十里落了个“赛观音”的好名声。

五.神婆能否通鬼神?

所有神婆都说自己神通广大,能够上天堂,入地狱,请下神来,送走鬼去,头脑通灵,与鬼神问答。其实,哪有神?哪有鬼?所谓的“请神送鬼”都是哄人的把戏。

我的亲姨文化程度不高,她说的“请神词”、“送鬼咒”、“杀鬼咒”、“超度咒”都非常简单。

请神词:“太阳落山星满天,夜深人静我开言。烛光通明香火起,各色供品摆放全。桌案前面忙跪拜,恭恭敬敬请神仙。观音下界除灾难,保佑弟子遂心愿。”

送鬼咒:“天有三光日月星,通天透地鬼神惊。天清清,地灵灵,桃木剑,驱鬼铃,观音菩萨发神通,驱赶鬼怪不留情。”

杀鬼咒:“观音菩萨,教我神方。助我下界,清除祸殃。头戴华盖,脚踩魁罡,先杀恶鬼,后斩夜光。何神不伏,何鬼敢挡?一剑下去,叫你灭亡!”

超度咒:“观音慈悲,超度亡灵。枪杀刀砍,跳水悬绳。明打暗害,委屈遇凶。冤家债主,死于非命。跪吾台前,听我发令。为男为女,自身担承。富贵贫贱,各凭阴功。敕令鬼魂,速速超生。”

有一个青年人,感冒头疼,吃了两天药没好,前来求神。念了请神词后神仙下凡,神说他是一个女鬼附身,再念“送鬼咒”,嘱咐他五天内多喝开水,自然就好了。我问是不是“送鬼咒”的作用,亲姨说,感冒七天自然会好,“送鬼咒”只不过是精神作用。

有一个小女孩,偏头疼发晕,前来求神。用针刺在小孩手指上挤出血,点在眉心和人中位置,念了请神词后神仙下凡,神说她刚死去的姥姥放心不下,纠缠“亲”她。先与鬼魂商量,说小娃娃搁不住惊吓,莫再害娃娃。再念“超度咒”,超度她姥姥的魂灵立即离开,前去求仙修道。然后叫小女孩喝杯热水,休息一会,病就好了。我问是不是“超度咒”起了作用,亲姨说,已经准确断定小女孩的病是因为思念姥姥过度所致,拔掉了思想病根,小女孩的头脑就自然恢复正常了。

有一商人,年过三十,没有儿女,多方医治,毫无效果。夫妻俩登门求神,恳求指点迷津。我的亲姨问他家里敬的是什么神灵。答曰:“做生意为了保佑发财,敬的是财神关公”,又问:“关老爷能保佑你家财源兴旺,却不管子嗣大事。关老爷拿着大刀,那么厉害,那些投胎的也不敢来呀,你知道不知道?”答曰:“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才好?”我的亲姨说:你现在財多了,但行善不多,你敬观音菩萨吧。观音菩萨有求必应,抱来天上麒麟子,送与人间积善家。你行善积德,多做好事,再加上夫妻俩吃药调理身体,一年后就会有贵子的。商人照此办理,一年后,妻子生了个大胖小子,夫妻俩抱着儿子,带着鼓乐班子,敲锣打鼓,前来酬神还愿。我问真是观音送子吗?亲姨说:“敬神只是心理作用,去掉了不孕焦虑症,夫妻俩思想放松了,吃药没病了,自然就怀上孩子了。”

有一位贵夫人,思念刚刚逝世的母亲过度悲伤,前来求神,想与死去的母亲诉说衷肠。为了达到她的心愿,安慰她的心灵,我的亲姨就做了足够的先期准备,三天后约她在密室里对话。届时,烧香请神帮忙协调,与阴间阎王沟通交涉,批准把去世的人放出地府,附在了亲姨的身上,所附身的魂灵就是贵夫人已经去世的母亲。亲姨在脸上惟妙惟肖地显出其母生前的神态,一丝不差地用其母生前的声音说话,和其爱女贵夫人有问必答,把她家很多事情都说得准确无误,从而使贵夫人大大惊恐而敬畏神婆的通鬼能力。我问,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亲姨说,通鬼是假的,只有先通过各种方法熟悉了这个死人生前的音容笑貌、说话特点和家庭情况,才能使扮演她的母亲获得成功。

六.神婆法术的内幕是什么?

神婆的法术是装神弄鬼的骗人把戏,施展法术才能使人深信不疑,产生敬畏。我的亲姨向我讲述了她跟着师傅姬半仙用法术驱邪的一个故事。

有一个中年妇女,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总是疑神疑鬼,闹得家里不得安生。病人的丈夫领着她前来求神诊治。刚一进门,姬半仙就一声大喊“妖孽,还不快走!”病人的丈夫左右看看觉得奇怪,姬半仙就对病人的丈夫说,你们家出妖孽了,这妖孽还很厉害。把你们一家都害惨了!姬半仙把这个病人的得病过程和犯病症状说得一丝不差,病人的丈夫非常惊讶,开始有点崇拜姬半仙了,接下来就是问神通灵了,只见姬半仙拿了一堆东西,又是烧黄表,又是杀生鸡,还问了那个中年妇女的生辰八字,接着口中念念有词,两眼发直,口吐白沫,把病人家里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个明明白白,这回病人丈夫彻底折服了!

接下来就是举行驱邪仪式,驱邪仪式十分隆重,准备的东西也很多。什么香火供品啦,什么桃木剑啦,表章啦,纸人啦,圣水啦,竹篮啦,油锅啦等等。姬半仙带领着徒弟开坛做法,除妖驱邪。只见姬半仙口中念念有词,用一个竹篮打来圣水,放在了桌案上。用手指一点蜡烛,蜡烛无火自亮。用手指一点鞭炮,鞭炮无火自燃。用手指一点表章,表章自动焚化升天。将一张白纸扔到水中,纸上显出了“观音菩萨”四个大字,就说是观音菩萨下凡来救苦救难了。姬半仙手持桃木剑在空中挥舞,又把桃木剑放在病人头上念念有词,伸出左手把病人脸上的空气一抓,“嗨”的一声把手拍在事先准备好的剪成人形的纸符上。随后拿起一碗圣水,含在嘴里就往桃木剑上喷。只见姬半仙照着桌上的人形纸符就是几剑,剑砍之处留下了一条条鲜红的“血迹”,又在大喊大叫后往剑上喷了些圣水,在空中挥舞几下后整个剑刃上全都是鲜红的“血迹”,吓得周围的人都呆住了。姬半仙手挥桃木剑。口喷圣水,最后一剑刺到了纸人上,只见那纸人马上变成红色,仿佛是流出鲜血一般!接着姬半仙把浑身流血的妖孽用双手按入沸腾的油锅里煎炸,永绝后患。此时,姬半仙开口说恶鬼已被消灭,病人的症状马上就能根除,尖叫了一声,高喊道,妖孽已除,本神归天去也!……

姬半仙恢复常态后,当着众人的面在空气中用手抓取着什么,然后一手捂着一个茶杯的杯口,不断晃动杯中的茶水。忽然,茶水的颜色变成了污浊的黑色,吓得旁人目瞪口呆。然后她根据茶水变黑的程度来判断病人的病情,越黑则病情越重。然后做出好像从杯子里揪出东西的动作,再一次抓起杯子摇晃起来。这一回污浊的茶水竟然又重新变回了原色。姬半仙成功地让病人与其丈夫相信,这一杯黑色就是病情的根源,除掉黑色就是治好了疾病。

病人与其丈夫对此深信不疑,回家不久,病就好了。我问其故,亲姨说,心病还须心药医嘛,心病没了,精神自然而然就恢复正常了。

我问神婆法术的内幕是什么?我的亲姨简单明了地揭穿了姬半仙这些把戏的秘密。

竹篮打水的秘密是用大量蛙卵加少量清水,搅成无色胶状物,作法时右手涂满这种胶体,在向人展示竹篮到底有多少窟窿的时候,趁人不觉,右手迅速在竹篮的每个窟窿都抹上这种无色胶状物,以确保每个窟窿都不漏水。

暗用白磷点在表章、蜡烛或者鞭炮上都能够使其自燃。

使用明矾水在白纸上写字,待其彻底干透之后,扔到水中就能显出早就写好的“观音菩萨”四个大字。明矾水写下的字迹在入水后显现,但不出几分钟,字迹就会永久消失。

杀鬼除妖的关键就在于喷在刀剑上的液体。那液体只是普通的碱水,原料就是很多人家做面食放的食用碱。但为什么会有血红色出现呢?奥秘来自一种古老的植物——姜黄,姜黄中含有的姜黄素遇到碱水就会变成像鲜血一样的红棕色。

双手入油锅毫毛不伤。油锅里先放大量的醋,然后在表面上覆盖少量的油,醋的密度大,会沉在下面。加热时,醋的沸点比油的沸点低得多,表面看锅里的油在沸腾,实际是温度不高,对人的手不会烫伤。

让茶水变黑的是绿矾,让变黑了的茶水恢复原色是因为又加入了草酸。

从这个故事可以看出,这个癔症病人的情况,应该十里八乡都是知道的,所以神婆要想知道得更加详细,通过各方打听也是可以办得到的。杀鬼除妖的仪式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了,人就是这样,简单的东西是没人信的,复杂的仪式能够让人转移注意力,搞得病人云里雾里,分不清事情的真假。装神弄鬼有利于掩盖假象,让不懂的人害怕,因为害怕所以崇拜,这个和魔术差不多。所不同的是:舞台上的魔术演员早就告诉你了,演员就是骗子,让大家开心一下罢了。而装神弄鬼的神婆却掩盖了法术的内幕,千方百计哄你受骗上当。

我的亲姨也施展法术,但她都用在正道上面,劫富济贫,为穷人谋利益。

有一次,有个富人的孩子食积发烧,昏迷不醒,被请下凡来的神仙、实际是用针灸救醒以后,我的亲姨就用神仙的口气唱道:“不要金,不要银,只要恁家的洋瓷盆,盆里糖块装七斤。”事后将这七斤洋糖块发放给了全村的每个穷孩子,说是帮助这个富人的孩子“咬灾”以求免除灾星,得到了全村穷孩子以后念念不忘的赞颂。

有一次,我的亲姨把县里一位官员的老娘的疑难病看好之后,那位官员特别感激,主动拿出重金酬谢。我的亲姨却装着神仙的架势唱道:“妖魔鬼怪来势凶,三番五次降疾病。要想家里出寿星,修桥补路积阴功。”传令那位官员修桥补路,多做善事,广积阴功,才能让他老娘健康长寿,本人官职高升。

那位官员听后,就赶紧捐款,在冬季的沁河上修建了一座便于两岸老百姓来往通行的季节性木桥,受到了老百姓的热烈欢迎。

七.为什么神婆看病灵?

为什么神婆看病灵?究其原因,就是“医不信不治”。信,是一切治疗的根本,患者不信医院,怀疑医生,从根本上决定了其无法从医院获得有效的治疗。因此,医院治不好其病,责任不在于医院,而在于其不信医院、怀疑医生,其自己选择不被医院治好,所以医院便给他治不好。很多患者找神婆治病,都有一个固定的特点,那就是四处求医寻治,找不到病因,最后甚至怀疑医院是否没有本事治好自己,有典型的疑病症状。在此前提下,无病疑病,得了疑病症,于是有病乱投医,在不信医院的情况下,走进了神婆的家门。当其愿意找神婆治疗的时候,首先就对神婆建立了一定的信心,被神婆的光环照耀或者被神婆夸大的宣传所鼓舞,或者被无数旁人的做证神婆多厉害而洗脑。于是选择了相信神婆,这就建立了其治疗有效的根本。神婆断定其来意后,立即下了“诊断书”,称其某年某月撞了鬼神,并叮嘱他们,回家后医院的药照常吃,或者神婆给他们开了同样的药品,同时装神弄鬼给他们清除了心病,买点香纸给烧一烧,再央求鬼神原谅就可以了。患者的病情好转甚至完全康复了,康复不是烧香起了作用,真的原因是其对神婆的信心,让其吃药更加有效,于是其病情好转甚至完全康复。治好的根源首先在于对治病有信心,通过医药,才得以根治。神婆鬼神那一套东西,其实就是由于患者对其产生信任让患者获得了信心。所以,病不是神婆治好的,是病人自己的信心获得了治疗有效的根源动力。

我的亲姨从小聪明伶俐,跟私塾先生二大爷学会了识字,跟药铺掌柜三姑父学会了单方针灸。她当了神婆之后,这些都有了用场。她处处留心讨学问,北上太行山,南下黄河滩,采集草药,钻研医术,虽没从书本上学习,但在实践中积累,善于用土单验方给老百姓看病。她收集了很多让穷人不花钱也能治好病的土单验方。比如,谁若感冒发烧,她就叫谁用井拔冷水配服生谷,然后捂被子出透汗,立见效果。谁若咳嗽不止,她就让谁把绿豆捣碎,置于添了水的碗中,然后用烧得红透的煤剂(块)猛放于碗中,多次猛放,直至水沸,称之为“煤剂水”,喝者立马止咳。谁家的婴儿感冒发烧鼻子不通,她就用尿布烤热贴于婴儿的软囟门上,立刻鼻通。她教人用鲜蚯蚓三条,洗净放于碗中,撒白糖适量,用其渗出液在红肿处一天三次涂抹可治痄腮(腮腺炎);用鲜马齿苋一斤煎水服,每日喝4次治痢疾;用地骨皮一两加水二斤煎至一斤,代茶频饮,常服可治糖尿病。她的这类土单验方不用穷人花钱去买,原料随手可得,效果快速明显,深受穷苦老百姓的喜爱。

她宣扬药食同治。认为是药三分毒,能用食治就尽量不用药治,常对人说:“药补不如食补。”她教人用黄芪炖大公鸡,治男人心脏病;用当归炖老母鸡,治妇人产后虚弱;用益母草煮鸡蛋治月经不调;用月季花半两加红糖适量煎汤服治不孕症;用冬瓜半斤、赤小豆二两煮汤喝治孕妇水肿;羊肉半斤加生姜、当归各半两,炖煮熟透,连服三料,可治产后腹疼;用豆腐四两,红糖一两,加水一碗,文火煮透,再加黄酒一小杯调服,连服七次,可治因气血虚弱而致的产妇缺乳。这些药食同治的方子深受农村群众的欢迎。她免费针灸治疗小儿的常见疾病,治一个好一个,在当地赫赫有名。

被她治愈的人便开始对众人传播,是她看好了医生难治的病,一传十,十传百,来找她看病的人就更多了,当她通过心理暗示治好更多人的时候,她的名气就更大了。她有了大名气,暗示心理作用就更强,因为来的人会想,她治好了那么多人,自己肯定也能被她治好。久而久之,她就治好了很多患有疑难杂症的病人,就被广大群众普遍赞誉为救苦救难、有求必应的“赛观音”了。

八.尾声

我的亲姨的四个儿女深知神婆装神弄鬼的内幕,所以都不相信鬼神。他们长大以后,上学读书,参加工作,在社会上很有地位。因为“神婆”的家庭背景对他们不利,所以他们就严格禁止我的亲姨再干“神婆”这个行业。我的亲姨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儿女们不理她,万般无奈,就只好辞别旧业,开拓新路了。

我的亲姨真的不干神婆了,但还有不少的人前来寻她看病。在儿女的布置下,家里把敬奉的观音像换成了领袖像,把铜香炉换成了长明灯,把斩妖除怪换成了药方针灸,把请神送鬼换成了心理疏导,把“赛观音”的名号换成了“知心奶奶”,把“救苦救难、有求必应”的黄布横幅换成了“为人民服务”的红色牌匾,还在屋门口钉上了“无偿服务,严禁收钱”的警示铜牌。我的亲姨儿女孝敬的钱物多得用不完,生活非常幸福,就把心真正放在了精神追求上面,整天享受在为人民服务的欢乐之中。

在她八十大寿的庆典上,她深有感悟地对我们后辈人说:“天上无神仙,地下无鬼魂。世上的人心中有鬼才是鬼,良心泯灭才是阴间。世上一心为大众的人活着就是仙,死后就是神。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成为神仙,多为老百姓做好事,在老百姓心目中就成了千古不朽的神仙。”

我的亲姨是在“米寿”那年无疾坐化、含笑升天的。她出殡那天,受过她恩惠的群众口口相传,自发地从四面八方赶来为她送葬,拥挤不动,人山人海,沿途跪地祭拜,哭声动天。

现在,我的亲姨已经远居天国二十一年了,但她的这段话不可磨灭,深深地铭刻在了我的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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