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巨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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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巨才
我在四岁的时候，就会唱奶奶教给我的童谣：“剪下指甲变月亮，月亮小船游四方，满载亲情航孝道，代代相传永不忘。”现在我虽已年过七旬，但在剪指甲的时候，对这首童谣仍然记忆犹新，随口哼唱。我一唱起那激动人心的旋律，头脑里就像过电影一样，为至爱亲人剪指甲的温馨场景就一幕幕地重现在了我的眼前。
我小时候特别爱好像小鸡小猫那样，用双手刨个土坑，拌合尿泥玩耍，嫩嫩的小手指上总是会开裂出小肉皮，奶奶说是肉刺，不让我自己用手拽，也不让我用牙咬，总是把我揽在怀里用剪刀给我剪去。她一边给我剪指甲一边教我说古话：“手指甲，别太长，内藏腌臜不健康。常剪指甲爱干净，乖乖越长越漂亮。”奶奶给我剪好指甲后，就让我坐在她的腿上，一遍又一遍地教我唱起了那首难忘的童谣。我总是歪着小脑袋，看着奶奶为我剪下来的一个个小月牙，想象着这些小月牙儿挂到了天上，化成了弯弯的小船，在星光闪烁的蓝色海洋里飘呀飘呀，扬帆远航……
我上小学以后，为我剪指甲的亲人就换成了我的母亲。每到星期天的晚上，母亲就会逼我老老实实地坐在小板凳上，仔仔细细地为我洗手洗脚，然后一边给我剪指甲，一边教我剪指甲的有关知识，她说：“人懒指甲长，甲缝把灰藏。剔洗太费力，剪短不再忙。指甲长了容易滋生细菌，会给生活造成不便，也会轻易划破皮肤；但修剪过短会造成甲床受伤，容易受到真菌侵害，诱发甲沟炎，所以剪指甲的合适长度是留出一小条白边就中。手指甲每星期剪一次，脚趾甲每月剪一次。剪指甲之前要洗手洗脚，预防细菌感染。剪指甲的时候，为了不让指甲剪得太短，指甲刀要平着修剪，需要从中间开始，然后再逐步向两边修剪，这样就能掌控修剪的长度，避免边角修剪过深。指甲剪完之后需要用指甲锉修剪下边缘，将毛刺的部分锉掉，这样能让指甲变得更加圆滑，且不容易产生裂纹。”母亲一边说一边干，用她那温暖的大手小心翼翼地给我的小手剪指甲，每剪完一个都要细细地磨平，生怕粗糙的指甲边缘划破我嫩嫩的皮肤。一会儿功夫，知识讲完了，指甲也剪完了。
母亲理论联系实际的现场教学使我对剪指甲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教的次数多了，我就学会了剪指甲，也爱好上了剪指甲。我首先给奶奶剪，奶奶激动得流下了眼泪。我然后给母亲剪，母亲把我紧紧地搂在了怀里，嘴唇在我的额头上亲个不停。
我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父亲得了重病躺在了床上。他本来喜欢自己剪指甲，闲暇无事时，轻拿指甲刀啪啪几下就完成了，是个非常轻松容易的事情。但这件最简单最平常的小事对于病卧在床的父亲来说，却是不能自己再干了。父亲的指甲长了，性格倔强刚强，一生不愿意麻烦别人的父亲只好开口求援了。
对于这个表示孝心的难得机会，我抢在母亲的前头说：“我来剪，我来剪！”
我拿来指甲剪，搬了一个凳子，坐在父亲的床前，第一次为父亲剪指甲。我拿过父亲那双为了我不怕辛劳而又长满硬茧的大手，放到我的腿上，轻轻地把手捋开，然后小心谨慎地一点一点地修剪，我突然发现，不光是父亲的手很粗糙，而且指甲特别地硬还特别地厚，很难剪，我用力剪，还担心剪疼剪破了，我每剪一刀，父亲的手指就会缩一下，我问父亲“疼吗？”父亲笑笑说“不疼”。我紧张得满头冒汗，才终于剪完了。父亲用手摸摸双手的指甲，连声说儿子长大了，知道孝顺老人了，养育孩子就是顶用！
我在为父亲用热水毛巾擦脚的时候，不由得想起了我九岁那年冬天，半夜里我得了急病，父亲背着我跑了三十多里路到县医院抢救，脚上磨出了很多血泡，是这双脚救了我的命。我的眼泪控制不住，从脸上滚落下来，用双手捧着父亲的脚，反复轻轻按摩，觉得无论怎样回报，也报答不完这双脚的天大恩情。我发现父亲的脚趾甲很长了，就决定也给父亲剪脚趾甲。实在没想到，给父亲剪脚趾甲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剪脚趾甲要比剪手指甲难度大得多。我把父亲的脚放到床边，开始剪起了脚趾甲。可是父亲的脚趾甲太厚太硬，我的手劲不够大，用剪子怎么也剪不动，就咬着牙用左手帮着右手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每剪一下，父亲的脚腿都要颤抖一下。我怕剪疼了父亲的脚趾，为了不剪到肉，我一点点地往里剪，边剪边问父亲疼不疼？父亲吸了口气说：“不知道疼，你大胆剪吧”。就这样，我歪着头，瞪大眼，细心地剪，每个脚趾头挨个地小心翼翼地剪着，剪了好长时间，剪完后再用锉刀挫平，才终于把父亲的双脚的趾甲修剪完成。我虽然累得满头冒汗，但脸上却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十指连心，指甲也连心，剪指甲是爱的方式，孝心的体现，心与心的沟通。在剪刀清脆悦耳的响声中，浓浓的父子亲情在两个心窝里奔涌，父亲体会到了我这个小儿子的孝敬，脸上堆满了激动的表情。这是我唯一的有幸为父亲剪指甲的幸福机会，剪下来的又粗又厚的大月牙儿化成了飞船，载着父亲怀着极度满足的心情，安详地远去了天国，但这次剪指甲的情景却永远铭记在了我的心中。
十五年过去了，当我退伍转业到县粮食局工作的时候，母亲已经年过花甲，两眼昏花了。同样的剪指甲，角色颠倒了过来，由母亲为我剪指甲变成了我为母亲剪指甲，剪刀下的小月牙变成了又粗又厚的大月牙了。我时常懊悔终生为父亲只剪了一次指甲，更加珍惜能为母亲剪指甲的幸福时光，就规定了为母亲一周剪一次手指甲、一月剪一次脚指甲的铁制度，雷打不动，风雨无阻。从此，我在随身带的钥匙圈上又增加了一个沉甸甸的指甲剪，它代表着天经地义的责任，它铭刻着孝亲敬老的义务，它时常提醒我孝敬母亲不是多给钱物就可以了，而是要从细微处做起，一定要严格执行这项为母亲剪指甲的铁制度。
母亲过去都是自己左右手轮换着自己剪指甲，在铁的制度面前，她也习惯了儿子为她剪指甲。有串门的人看到我给母亲剪指甲，直夸我母亲有个好儿子，对母亲特别孝顺。我在这种表扬的激励下，更加喜欢给母亲剪指甲的过程，里面充满了温馨和幸福。
我给母亲剪指甲，真是一种亲情的享受。我用盆端来温水，给母亲洗手泡脚，然后小心翼翼地捏着指甲剪，一个一个地给母亲剪着。我与母亲聊着家长里短，母亲心里的喜悦挂在了长满皱纹的脸上，好像一朵朵盛开的金菊花。我喜欢听母亲讲述过去的事情，尽管母亲有时候讲了一遍又一遍，我都不觉得烦。因为她是用心讲的，生怕我听不懂。我也是用心去听的，生怕打断了母亲的思路，听一遍就少一遍，生怕今天听了，不知道明天还能听到吗？母亲辛劳一生，历经磨难，干枯的手上平添了一层一层的老皮，青紫色的血管陷入了骨缝间隙，指甲也变得弯弯曲曲。那些弯曲的指甲需要用剪刀慢慢地倾斜着剪掉，只能一点一点地剪，剪多了，母亲就会本能地缩一下手。我知道是剪疼了，就会改变原有的姿势与动作，尽量少剪一些。我每一次的用力，母亲都为之震动，一片片的月牙儿伴随着剪刀的“啪啪”声飞溅，就像一艘艘飞船在宇宙航天。
我给母亲剪完手指甲，再给她剪脚趾甲。母亲生于1916年，缠过脚，后来虽然放开了，但脚趾头重叠着挤到了一起，已经长成了畸形，趾甲都挤到肉里长了，也是厚厚的，一层一层地长，卡在了脚趾上，一走路就刺痛，钻心地难受。厚厚的脚茧子特别硬，像是一个个灰黄色的大图钉，如果不处理就垫脚，也是特别难受，这些长在脚上多余的东西，必须谨慎除掉。我先是用小的刀子，把死皮刮干净，再用大的铲刀，把厚厚的茧子铲掉。最后是修脚趾甲，这一部分是最难处理的，刀尖锋利，要全神贯注，才能不伤到皮肉。趾甲长在肉里面太深了，不挑出，会是超级难受，又痛又痒的，所以全靠精心修理，一点一点的，一下一下的，全部清理掉。我加倍小心，把母亲的这双脚当成无价之宝的艺术品，描龙绣凤，精雕细刻，先用大指甲剪先剪掉容易剪的地方，再用刀尖一点一点慢慢地挑起两端陷进肉里的趾甲，用刀尖一点一点剪掉；再用修脚刀平着削，趾甲一片一片、一点一点地变薄、变平；然后用小挫一点一点地磨，直到光滑。剪着剪着，母亲的脚趾甲弹贴在了我的嘴角上，咸咸的，带点哺乳时一样的体香。那剪下来的趾甲，是母亲对我花费的心血，是我对母亲的亏欠。母亲享受着亲情，我也享受着母爱，我们娘俩有着说不完的知心话。我给母亲剪去了历经沧桑岁月的尘埃，剪来了红光满面的矍铄精神。给母亲剪趾甲，虽然难度大，却是份难以获得的美差！
母亲看着修剪得平平整整的趾甲，笑眯了眼，满意地说，我的小乖乖，剪得好，给你个表扬！在母亲眼里，我竟然还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我感到腰酸背痛颈椎疼，头上的汗珠泉涌般往外冒。母亲说是脚下轻松了好多，觉得格外舒服。我也打心眼儿舒服，我愿看到母亲开心的模样，母亲为我奉献的太多太多，母亲的快乐就是我最大的快乐！
母亲八十三岁那年腊月初三的傍晚，我给母亲剪指甲时，我说的多，母亲说的很少，似乎有许多的困意，我没有想到，竟成了我们母子俩最后一次的温馨时刻。从此之后，我就成了没娘的孩子，再也没有给母亲剪指甲的机会了。
为母亲剪指甲的过程，也是我修心的过程，了解了人情世故，懂得了大爱宽容，体会了温馨幸福，获得了人生感悟：我们的父母走过了沧桑岁月，为家庭、为子女，含辛茹苦一生，等到他们老了，病了，需要我们照顾了，有机会孝敬老人，为他们剪剪指甲，这也是做儿女的回报和义务。
老婆也是我的至爱亲人，我也心甘情愿地为老婆剪指甲。老婆怀两个儿子时妊娠高血压，还弯不下腰来，她的手指甲与脚趾甲我不剪谁剪？从此之后，一上任就成了终身职务，我就当上了老婆的御用“美甲师”。爱美的老婆品位高，说手是女人的第二张脸，说脚是女人的精华、艺术的精品，对美甲的要求高端大气上档次。我忍痛用当时两个月的工资买了一套高档时尚的美甲十五件套，特别精致的盒子里装着：大平口指甲刀、中平口指甲刀、小平口指甲刀、孤形指甲刀、斜口指甲刀、指缝刀、去皮刀、指甲锉、弯头多用剪、修脚钳、眉夹、摄子、去痘针、死皮叉、挖耳勺等十五件应有尽有的不锈钢制品。我用这套充满了爱的专用工具唯一为老婆进行全方位的美甲护理，把老婆的手指甲与脚趾甲修整得格外清洁亮丽。
我在面积一平方厘米的手指甲上制造风景，把老婆的手指甲修剪得颇为精致，十个指甲就像洁白晶莹的玉笋，如同鉴宝展览的艺术品。我把老婆的脚趾甲修剪得圆滑整齐，像隐形镜片般闪射出生动而奇妙的光辉。柔软而轻盈的玉足呈现出了迷人的娇笑，每个脚趾头各自养育出了自己的丰碑。若装饰了亮白色的指甲油，就像一汪汪的池塘，清澈见底；若换涂为玫瑰红色，则又别具一格，红艳艳的，古韵悠悠，忍不住想来一番亲吻。古来有之，看女人先看脚，女人的脚代表了她的生活水平与文化品位。
我的老婆对此感到特别的幸福，曾为我自编自演了一首犒劳歌曲：“我像指甲美丽大方，全面开放供你欣赏。任你涂成鲜红颜色，打扮爱情永远漂亮。百依百顺随你摆布，手足情深如同海洋。抱在怀里爱在心头，甜蜜生活地久天长。”
我为老婆剪指甲的时间长了，就积累出了一些珍贵的经验：剪指甲首先要从指甲的侧面开始剪，注意剪侧面时指甲要与皮肤隔开，剪完侧面后沿着指甲的轮廓绕圈剪。手指尖的两角要少剪，圆指则多剪，扁指则要剪圆些才会好看。修完后，还需要将指甲锉光，可用指甲小锉锉指甲，锉时要捏紧指头，锉到哪边捏到哪边，手腕应灵活，用力要均匀，直到指甲光滑、不毛糙为止。锉光后将手指浸入热肥皂水中。浸水2---5分钟后，用毛巾擦干，涂一些凡士林，以保持滋润，然后用推指皮的推子将指皮推起。推时手要轻巧，用尖头刮刀将指根皮刮起，刮皮深度要适当，刮起的根皮用小剪刀剪掉，指旁的边皮要用手捏紧，按照指皮的轮廓一剪到底，不能中断或缺剪。动作要稳，以防止皮破出血。剪取皮后，注意保持指形，然后用砂皮锉精锉，使指甲圆润成型。千万别以为只要手指甲修理得当就行了，手足情深嘛，脚趾甲同样需要细心关爱，用护甲油按摩趾甲，再用指甲锉刀将趾甲表面磨光就可以了。剪指甲的同时，还可以做一些简单的手部和指部的按摩，帮助促进手指的血液循环，供给指甲充足的养分。也可以选择一些护甲的营养油，使指甲保持光亮、坚韧。
一代伟人曾有诗曰：“渊明独爱菊，敦颐好青莲。我独爱指甲，取其志更坚。”伟人偏爱意志坚强的指甲花，寄托了高尚的理想和情操。我喜欢为至爱亲人剪指甲，大爱入手指，亲情连心头，也是寄托了我真挚的情怀。我为年幼时的两个儿子、两个孙子、两个孙女都剪过指甲。他们的指甲小而薄，用指甲刀不需要多大的力气，轻轻地就可以剪掉，再用指甲刀的侧边打磨一下即可。看着他们幸福的笑脸，我也自豪地享受了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
我现在最追求为大儿子的大儿子的大儿子、也就是我的曾孙子剪指甲，我怀抱着三岁多的曾孙子，想到一个延续我的血脉的生命在成长，心中就会油然升起一种神圣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往小了说关系到一个家族的未来，往大了说也关系到一个国家的未来。这样想着，剪指甲这种平凡小事也就变得不平凡了。我学我的奶奶，也教他唱儿歌：“勤剪指甲手不脏，手上细菌无处藏，讲究卫生好处多，有利健康和成长。”我也教他唱俺奶奶教给我的那首童谣：“剪下指甲变月亮，月亮小船游四方，满载亲情航孝道，代代相传永不忘。”我已经把这变成了家规家训，让这遵循中华民族尊老爱幼传统美德的良好家风代代相传，永远发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