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个亲妈争闺女

有十七个六七十岁的老太太，在武陟县第二人民医院病房楼十楼心内科的大厅内，吵吵嚷嚷，你拉我拽，争抢一位三十七八岁的女医师，闹得不可开交，在场的医护人员纷纷劝阻，费尽了口舌，用尽了办法，无论如何也制止不了。

只见“半路上杀来个程咬金”，一个精瘦高个子的六十多岁老女人风风火火地疾步跨到女医师的跟前，两掌四推，把十七个老太太弄得离女医师一丈多远。她指着这些老太太厉声喝道：“你们睁大眼睛瞧瞧，她是我陈杰英的亲闺女，谁胆敢找俺闺女寻衅闹事，我说话客气，我这双拳头可不客气！我陈杰英是陈家沟的老闺女，从小就练熟了太极拳，谁武艺高的欢迎来比试比试！”

有几个被推坐在地上的老太太一边揉着屁股蛋，一边掏出了自己的老年手机，有的准备报警，有的准备向家里搬兵。她们绝不会善罢甘休，眼看局势越闹越大，吓得女医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咚咚咚地给几个准备打手机的老太太磕起了响头，声泪俱下地大喊：“我求求你们了，你们都把手机装起来吧，你们都是我的亲妈，咱自家的事咱自家解决，别叫外人看咱笑话啦！我一年没休假，今天是我轮休年假七天的第一天，我请你们来过一个团圆年！”女医师站起来拉着陈老太的两手说：“她们不是来寻衅找事搞‘医闹’的，她们也都是我的亲妈，您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不问清楚就动手，险些惹出大祸来。”陈老太哈哈大笑说：“谁也别和俺练武的直性人一般见识，不打不相识，不知不为罪，我请她们到对面的‘赛记拉面馆’吃饭赔礼去！”陈老太爽朗地笑着，在她的威慑下，连拉带拽，把这十七个老太太都“请”到了电梯的轿厢里。

一场冲天大火，刹那间灰飞烟灭，女医师破涕为笑。我在旁边看到她笑得实在可爱，只见她一米七二的苗条身材，头扎着一个马尾小辫，俊脸蛋，丹凤眼，翘鼻梁，上排门牙微微外张，天生就是一副笑模样。我看清了她的胸牌，上面印着：“武陟二院  心内科 主治医师 翟小芳”。

啊，十八个亲妈争闺女！我非常好奇，很想弄清其中的内幕，就立即尾随着翟小芳，等待搭乘下一次的电梯轿厢，企图到医院对门的“赛记拉面馆”去探个究竟。

电梯的轿厢到了，门儿开了，我正要踏进门去，冷不防被里面的一个美女护士推了出来。我正要发作，被一声甜得流蜜的“祖姨父”封住了嘴巴，我的脑子里一时转不过弯来。美女护士看我发愣，就笑嘻嘻地拉住我的手说：“祖姨父，我是咱村大街北头的孙静林呀，俺奶奶是您老伴姐姐婆家的堂侄女，俺奶奶管您喊姨父，我就该叫您祖姨父呀，您把我给忘记了？”

噢，我想起来了，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我上次见她还是流着长鼻涕的丑小鸭，多年不见，如今就变成了一位身高一米六五的艳冠群芳的美婵娟。我问她今年多大了，在医院里干什么。她说今年二十四岁，大专毕业后考了个护士证，应聘到武陟二院心内科当护士。我问她认识不认识翟小芳，她说在同一个科室。我迫不及待地要她讲讲翟小芳的情况，她却要我先讲讲到这里干啥来了。我拗不过她，只好向她叙述了我到这里来的原因。

最近几天，村里和中学里因为心肌梗死去世了三个四五十岁的壮年人，还有两个因为冠心病住进了武陟二院，其中一个是我二儿子的邻居，他是一个五十六岁的理发师，平时身体很好，突然心痛胸闷，来到武陟二院一做心脏血管造影，瘀堵90%，在心脏冠状动脉狭窄处放了一个支架。第一天各项检查花费1370.29元，第二天花费30173.37元（其中：冠状动脉造影术1251元，经皮冠状动脉腔内成形术1710元，经皮冠状动脉内支架植入术2133元，药物支架9443.70元，指引导丝1076.25元×2根＝2152.50元，指引导管972.30元，压力泵918.75元，冠状动脉球囊扩张导管3874.50元×2根＝7749元），住院七天，共花去近4万元，实际上新农合报销一半，个人自费2万元，愈后良好。

我的老伴、她的祖姨夜里突然感到后背和胸前疼痛，我的二儿子知道后害怕他妈和他的邻居理发师一样是突发心肌梗死，吓得拿上2万元，立即开车把俺老两口送到了武陟二院急诊科，后又转到心内科，花费了3795.40元，做尽了各种各样的检查，还进行了几次各科室的专家会诊，最后结论是肋间神经炎，与心脏病没有关系，庆幸是虚惊了一场。准备输上几天营养神经的“甲钴胺”液体就要出院。现在我的心完全放下来了，才有闲情雅致来了解“十八个亲妈争闺女”的内幕。

孙静林看到我身体发胖，特别关心我的心脏健康，就给我抢先讲起了冠心病的有关知识——

冠心病是我国第一大死亡病因，40岁后发病率高，是指因冠状动脉狭窄、供血不足而引起的心肌机能障碍，故又称缺血性心肌病。冠心病症状表现为突感心前区疼痛，多为发作性绞痛或压榨痛，也可为憋闷感。疼痛从胸骨后或心前区开始，向上放射至左肩、臂、甚至小指和无名指，胸腔中央发生一种压榨性的疼痛，并可迁延至颈、颔、手臂、后背及胃部。其他可能症状有眩晕、出汗、寒颤、恶心、呕吐、呼吸困难及频死感。冠心病的危害除了可以发生心绞痛和心肌梗死以外，还可以因为心肌缺血导致各种心律失常以及心脏扩大和心力衰竭。最严重的心律失常是心室颤动，临床上表现为突然死亡(医学上称之为猝死)。心绞痛、心肌梗死、心律失常、心脏扩大和心力衰竭可以互为因果而同时存在，猝死是冠心病死亡的主要形式。

冠心病的诊断主要依赖典型的临床症状，常用的检查方法包括常规心电图、运动试验、冠状动脉CT、超声心动图和心电图负荷试验、核素心肌显像。冠状动脉造影及血管内成像技术是目前冠心病诊断的“金标准”，可以明确冠状动脉有无狭窄、狭窄的部位、程度、范围等，并可据此指导进一步的治疗。检查时，医生首先会将穿刺针经皮刺入下肢股动脉或上肢桡动脉，将特制的造影导管沿降主动脉逆行送至升主动脉根部，分别将导管置于左、右冠状动脉口。接着注射造影剂，同时开启X光电影摄像或磁带录像。很快，医生便可在显示屏上清楚地看到患者左、右冠状动脉的主干及其分支血管腔的全貌，以了解冠状血管有无狭窄病灶存在，并可对病变部位、范围、严重程度以及血管壁的情况等作出明确判断。

冠心病的原因主要是血脂、血压、血糖以及吸烟、高龄、缺乏维生素这些因素。饮食宜清淡，多食一些易消化的食物、蔬菜和水果，少食多餐，晚餐要吃的少一点，避免心脏负担加重，宜常吃一些植物油或者维生素，多吃小米、荞麦面、燕麦片、玉米面等食物。少吃或者不吃甜食，避免进食油炸以及鱼子、蛋黄等。多吃富含钾元素的食物，比如豆类及豆制品、马铃薯、海带、香菇、蘑菇、山药、春笋、冬笋、木耳以及西瓜、香蕉等。多吃一些降脂的食物，比如牛奶、羊奶、绿豆、黄豆、豆芽、胡萝卜、大蒜、洋葱等食物。平时注意不要吃辛辣刺激、生冷油腻的食物。中老年人还要经常多走路、多骑自行车锻炼自己的心脏肌肉，适量运动，放松心情才是吃药达不到的根本效果。

孙静林越说越多，恨不得一下子就把我也教成预防心脏病的行家。我对此不感兴趣，赶紧打断她滔滔不绝的话头，把她的话语引到了翟小芳的身上——

翟小芳，1981年12月出生，心脏内科主治医师，本科学历，曾在焦作市人民医院、河南省人民医院多次进修学习，2013年来到本院，擅长冠心病、高血压、心肌病、心力衰竭、心律失常等心血管病的诊断与治疗，能够熟练进行冠状动脉造影与介入治疗。她工作业绩显著，人事关系良好，年年被评为先进工作者。

孙静林的话语被手机里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她要去参加一个危急病人的抢救。她拉着我一边疾走，一边对我说许国中医生对翟小芳更为了解，她要叫许国中给我继续介绍情况。

孙静林把我介绍给许国中医生后，就急匆匆地走了。许国中对我特别热情，他是一个英俊潇洒的心内科主治医师，非常健谈，对我的话有问必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和翟小芳同岁，和翟小芳在一起工作，对翟小芳特别了解，下面就是他对翟小芳为啥有十八个亲妈所做的详细解答——

翟小芳的父母生了“五朵金花”，她就是最后的那一朵。她的奶奶为了给三代单传的老翟家留条根，就逼着儿媳生男孩，不生出男孩不罢休。在那计划生育高度紧张的年月，翟小芳能来到人世上，确系一个令人惊奇的意外。母亲生她时子宫大出血，差一点死掉，同时也丧失了再次生育的功能。她就被母亲从小当成了男孩来养活，对她格外溺爱，特别娇惯，五六岁了还让她站着拉屎拉尿，十二岁了还让她钻到妈妈的怀里睡觉。计生罚款把她家里弄得一贫如洗，迫使她从小就养成了不怕艰苦、特别节省的好习惯。她的母亲生她时落下了“妊娠心脏病”的病根子，家里经济困难，一直没有得到医治，2001年的春节期间，她的母亲半夜里突然胃痛呕吐，被送到医院紧急医治，几个医院都当成“急性肠胃炎”来治，越治越加危重，最后被送到焦作市人民医院被确诊为“心肌梗死”，白白耽误了两天半的宝贵抢救时间，回天无力，撒手西去。翟小芳紧紧搂住妈妈的遗体哭得死去活来，昏厥了五次。妈妈被误诊丢了性命，在她的幼小心灵里刻下了深深的烙印，她醒过来后对天发誓，长大后一定当一个心脏内科医生，为天下所有和自己母亲同样遭遇的亲妈们治好心脏病！

翟小芳艰苦求学，发奋攻读，拜师求教，多次进修，终于如愿以偿，当上了一名心内科的主治医师。她有着挥之不去的自责、愧疚心理，2013年她来到这个医院以后，就经常利用下班后的业余时间，骑车深入集市、走村串户，访查、寻找和她母亲年龄相仿、遭遇类似的“亲妈”。

工夫不负有心人，她用四年多的时间找到了十八位。她这十八位“亲妈”中有的无儿无女，有的儿女齐全，有的经济宽裕，有的生活困难。她同样看待，不分厚薄，都是多次登门恳求，大礼跪拜，认成了“亲妈”。然后，她就当成亲女儿，贴药贴钱，亲情服务，为“亲妈”担任心脏病的保健医生。

那位陈家沟出身的脾气暴躁的陈老太还狠狠打过翟小芳哩。翟小芳在对陈老太这位亲妈的例行检查中，发现有心血管的严重隐患，害怕陈老太“猝死”，就强烈要求陈老太这位亲妈跟着她到武陟二院做一次“心脏冠状动脉造影”。

陈老太一听，暴跳如雷，就狠狠搧了翟小芳两巴掌，破口大骂：“我习武之人，身体健壮，无病无灾，你咒骂我要猝死，快给我滚！”

翟小芳痛哭流涕，抱住陈老太紧紧不放，边哭边说：“我的生身亲妈就是被耽误诊疗送了命的，你只要打不死我，我就不会让你这位亲妈耽误诊疗！”

陈老太的心被翟小芳哭软了，举起的巴掌再也打不下来，被迫无奈，只好跟着翟小芳到武陟二院心内科做了心脏冠状动脉造影检查，果然发现陈老太的心脏冠状动脉瘀堵严重，翟小芳替她掏了几千元钱，及时做了药物溶栓治疗，住院十五天，翟小芳床前伺候，周到细致。同一病房的家属们都说陈老太的这个女儿特别孝顺，陈老太听了哈哈大笑。陈老太病愈出院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把翟小芳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翟小芳为了节省出尽量多的钱来孝敬她的十八位亲妈，日常生活非常艰苦。她每月基本工资除去交纳“三险一金”，只剩2300元，绩效奖金每月在1000元至3000元之间。心内科实行先抢救治疗，后交费出院。但对于有些经济困难、无钱交齐的病人出院后讨账非常困难，这些损失现在还是由心内科自己承担。因此，若能讨回账来，奖金就会3000元，欠账严重时就只能得到奖金1000多元。她用这点工资和奖金来应付目前的高物价，确实有点捉襟见肘。她的丈夫在远方打零工，也没有往家拿来钱。翟小芳每月支付罢600元的房贷、400元的水电气等杂费、2000元的子女上学费用以及其它费用，口袋里很难剩下几个钱。医院的外包食堂每天早餐的馒头五角钱一个，米汤一元钱一碗，小素菜三元钱一份。翟小芳为了省钱，从超市买小馒头一袋4个八角钱，从家里带来小咸菜配着馒头吃，舍不得喝那一元钱一碗的小米汤，就喝点免费的白开水对付一顿。每天的中餐，素的七元钱一份，荤的十元钱一份，她也舍不得去买，经常跑到外面的小摊子上去喝三元钱一碗的浆面条。

我听到这里，再也坐不住了，就向许国中主治医师告别，回到病房暗暗拿了1000元钱藏在兜里，失急慌忙地向医院对门的“赛记拉面馆”奔去。

时近中午，“赛记拉面馆”门前停车不少。我走进门里一看，只见里头场地不大，小小的餐厅宽4米，长12米，一边靠墙摆放5张桌子。一张桌子宽0.70米，长1.20米，一面可坐两人，对面可坐四人。中间通道宽1.50米，桌子、板凳全是硬木仿古制作，室内装修古色古香，很有一派乡村田园风格。翟小芳和她的十八位亲妈占据了餐厅左面的半壁江山5张桌子。餐厅右面的半壁江山5张桌子也坐满了其它食客。我找来找去，无处可坐，看到陈老太屁股坐了一个，左脚放了一个，就向她施礼问好。陈老太哈哈一笑，收回了左脚，也允许我坐了下来。我和陈老太攀谈，陈老太快人快语，向我解释了他们十八个老太太来这里聚餐的原因。

在全国各地，每逢过年过节，出嫁后的闺女，到了这天，总是携儿带女，手提大包小包礼品，回娘家向父母贺节问安，以报父母养育之恩。而在焦作武陟民间，却颠倒过来，流行“娘瞧闺女”的习俗。缘由是汉献帝被贬为山阳公，皇后(曹操的二女儿)曹节随之被软禁在山阳城（今焦作）。曹节逢年过节不能去京城看望母亲卞太后，而她的母亲卞太后不怕儿子魏文帝曹丕，可以任意到山阳城探望二女儿曹节。后来民间效仿，逢年过节盛行“娘瞧闺女”，流传至今，成为了千年不变的武陟民俗。

这十八个老太太的“闺女”翟小芳本职工作特殊，一年没休假，今天是翟小芳轮休年假七天的第一天，这十八个老太太是按照武陟民俗来“娘瞧闺女”，母女们共同来过一个团圆年！

母女们的团圆年饭端上桌了，全都是老太太们喜爱的食品，每个桌子上是四个菜（豆腐、青菜、猪皮肉冻、番茄鸡蛋），每人一碗长寿面（牛肉拉面）和一瓶果汁饮料，既实惠又节省，老太太们人人都非常高兴。

拉面馆的赛老板是个四十来岁的女强人，走起路来，极其丰满的浑身上下波涛汹涌，圆圆的脸庞上堆满了笑容。她误认为我是陈老太的老伴，也照样给我端来了一碗长寿面，拿来了一瓶果汁饮料。陈老太哈哈一笑，也没有说话。

翟小芳向十八位来“娘瞧闺女”的亲妈们隆重致辞：“敬爱的十八位亲妈们，你们以后不要争，也不要抢，我对你们同样看待，都是你们的亲闺女。我也没有别的本事，只会用心来保障您们的心脏安全，努力让您们健康长寿。让咱母女十九人以果汁代酒，共同举瓶，为咱们母女情深而干杯！”

陈老太高声大喊：“祝福咱母女们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团圆年饭在欢声笑语中圆满结束。

饭菜是陈老太安排的，赛老板给陈老太拿来了清单。赛老板说：“每碗拉面8元×20碗＝160元，每盘菜8元×20盘＝160元，果汁饮料5元×20瓶＝100元，共计420元，20元零头不要了，只付400元就行了。”我不等赛老板说完就给赛老板口袋里塞进了400元钱，赛老板转身就走。

陈老太急得大喊大叫：“错了，错了！”快步撵上赛老板将她拉了回来。

赛老板瞪眼反驳：“不错，不错，我算得不错！”

陈老太说：“你应该收我的钱，不应该收他的钱！”

赛老板毫不在乎地说：“恁俩是一家子，不管谁给都一样。”

陈老太说：“我不认识他，你才和他一家子哩！”

赛老板十分尴尬，要将400元钱退还给我，我坚决不要。赛老板问我掏钱的理由，我理由十足地说给了她听，她听得泪流满面，陷入了深思与呆愣之中。这时一名后厨走来将500元钱交给了赛老板，说是翟小芳的预付款，结算时多退少补。

陈老太将自己的400元塞给了赛老板，将我的400元强塞到了我的手中，又将赛老板手中的翟小芳500元预付款交给了那名后厨，要他退还给翟小芳。

赛老板这时才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她将手中的400元钱强塞给了陈老太，边哭边说：“我的亲妈也是心肌梗塞早死的呀，我的个亲娘啊！啊，啊……”

赛老板坐在地板上呼天抢地，嚎啕大哭起来，无论是谁也没有把她拦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