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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巨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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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1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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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唱样板戏

我现在一高兴,嘴里还会不由自主地哼出样板戏某个唱段的优美旋律。很多样板戏中的唱段,我也还能准确地唱出来。我喜欢京剧也是当兵时演唱过样板戏的必然结果。“样板戏”一词来源于《人民日报》1967年5月31日的评论《革命文艺的优秀样板》,而被确定为样板戏的文艺作品只有8个,它们是京剧《红灯记》、《沙家浜》、《智取威虎山》、《海港》、《奇袭白虎团》,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白毛女》,交响音乐《沙家浜》。当时的口号是“学唱样板戏永做革命人”,样板戏在我心里扎下根,不时地会溜达出几句,总能记忆犹新样板戏影响了我们一代人,在我们的心里永远不会磨灭。虽然岁月逝去已有半个世纪了,但这段经历的记忆愈久坚,很难抹去。回忆的镜头每每掠过,我的里就会特别激动,那时的情景就会原封不动地重现在我的眼前。

1969年,中苏边界发生了举世瞩目的珍宝岛和铁列克提事件。在当年3月2日东北边陲的珍宝岛战斗中,中国军队有效地打击了苏联的气焰全国人民为之振奋。然而在当年8月13日西北边陲的铁列克提战斗中,我方的主阵地人员几乎全部阵亡,中苏大战一触即发。我当时在地处海防前线的内长山要塞区北长山岛守备四连当兵,从1969年3月2日开始,一直进行特级战备,所有人员全副武装,枕戈待旦,睡觉不脱衣服。为了严防苏联的原子弹袭击,我国9月23日进行了一次新的氢弹试验,9月28日又成功地进行了初次地下核试验。10月23日我们连进驻1807坑道密闭起来预防原子弹爆炸。1970年2月5日中午,我们连才从坑道搬回营房,战备任务正式解除。将近一年时间,我们连队的思想都在极度紧张中度过。一回到营房,全连的思想突然得到释放,欢呼跳跃,欣喜若狂。据参加过朝鲜战争的笑出了泪花的老连长演讲,这次战士的情绪比朝鲜停战那天晚上零点以后的志愿军战士的情绪还要疯狂。

我们海岛是首都北京的铁门闩,为保卫北京做出了特殊贡献。首都的各个样板团都轮番来到我们部队慰问演出。饰演《红灯记》中李玉和的钱浩亮、饰演《红色娘子军》中洪常青的刘庆棠、饰演《智取威虎山》中杨子荣的童祥苓等等很多著名演员,都来我们连队慰问过,也都来我们连队的月亮湾靶场打过靶。也许,他们来靶场打枪过瘾才是真正目的,来我连慰问只是顺便。连长看不惯他们几个大名人特别娇气。他们先把厚厚的毛毯铺在地上,生怕沾到身上一点土,然后才开始准备打枪。连长把我这个报靶员拉到一边严厉下了命令“要按实战来要求,谁铺毛毯打上也算打不上,谁不铺毛毯打不上也算打得上”。我严格地执行了连长的命令,结果,几个大人物被搞得很没面子,许许多多小人物满脸喜气,得意洋洋。这些青春靓丽的男女演员很兴奋地跑到我们连队教唱样板戏唱段,给我们连队播下了演唱样板戏的红色种子。演唱样板戏的热潮很快就在我们连队普遍展开,每个人至少都会唱上两三段。有些基础好的战士,会的特别多,都快赶上专业演员的水平了。

没多久,战士们觉得光唱“选段”不过瘾,几个基础好的就倡议排演样板戏的选场戏。我们连队里藏龙卧虎,人才济济,立即得到了热烈响应,很快就成立了战士业余“样板团”。

“样板团”的团长由我连的副连长张希农担任。按照老规矩:“正连长打打练练,指导员说说劝劝,副连长大米白面,副指导员锣鼓喧天。”副连长张希农主管全连日常生活,“样板团”的事务理应归副指导员主管。但是,我连的副指导员被抽调到济南“支左”不在连里,再加上张希农入伍前就是县剧团的专业演员,因此这个“团长”就非他莫属了。张希农胖胖的脸蛋,浓眉大眼,身材魁梧,不打扮就像京剧《智取威虎山》中的李勇奇,若不看脸光听唱腔,他唱起来与那个饰演李勇奇的演员的唱腔毫无区别。他是童子功,武打动作也出类拔萃。我刚到连里时他还是一个副班长,是个有名的“闲不住”。他很喜欢一有时间就到炊事班帮厨。炊事班长很喜欢他,就央求我写个黑板报表扬表扬他。我一开始写的是散文《张希农帮厨》,觉得显不出我的文采,就又撕掉重写,绞尽脑汁,改成了一个风趣幽默、笑语连珠的河南坠子《编外炊事员》,登在了营门口的大黑板上。有人看了,觉得这篇唱词一个包袱套着一个包袱,一个笑话接着一个笑话,写得还算不错,就引起了轰动,围着一大堆人都在那里看。恰巧被下连视察的守备区政委碰见了,就站在黑板前看了又看。政委到连部没等坐稳就立即召见了张希农,一见到张希农就喜欢上了,一经说话更是喜欢,觉得张希农是个干部的好苗子,不到一年,就叫他连升三级,提拔他当上了副连长。张希农也许觉得他的升官与我有一定关系,因此对我非常贴心。这不,他一当上“团长”,就要安排我来挑大梁。

我初中毕业时正赶上文化革命,不再上课了,个人时间就特别充裕。我跟音乐老师吕宝田学会了简谱,还学会了吹笛子、吹唢呐。吕老师看我有潜力,就叫我学习了李焕之、时乐蒙、马可等人有关作曲的书籍,又耐心教我学会了作曲。学校成立宣传队,我也在里面干过。现在我的这些本领也都派上了用场,张希农叫我到“样板团”里来当业务团长。我觉得在业务上比一班长还差得很远,就竭力推荐一班长当上了业务团长。

一班长名叫芮(rui)占芳,江苏宜兴人,人长得瘦瘦的,走起路来,特别潇洒,浑身上下都满溢出一股超凡脱俗的英雄之气 。他文武全才,在军事上全连第一,在文化上学富五车,在才艺上吹拉弹唱无所不精、导演武打无所不能。就是因为他的聪明才智全露在外面,格外冒尖,所以只能当个全连第一的班长而多次提不成干部。 芮占芳当上了业务团长,得到了充分展示自己才华的平台,显得十分高兴。他有事就和我商量,表现得非常谦虚。

我们邻近的通讯连有一位名叫小张的女兵,她也是我们“样板团”的主角演员。不了解内情的人也许会惊讶不一个连队的人怎么会可以在一起演戏,其实说出来顺理成章。因为小张的父亲在军中的职务很高,具体高到什么级别,因为保密,我也不很清楚。只知道要塞区司令(军级)格外照顾小张。有一次,小张不听话,守备区司令(师级)威胁小张说要将她的事情报告给要塞区司令。小张对此嗤之以鼻,就用京剧《智取威虎山》中杨子荣的唱腔唱道:“(他)座山雕也要听侯专员……调遣。”守备区司令气极了,用手指点着她干着急说不出话来。小张讥笑着又接唱道:“(你)八大金刚无名鼠辈……更不值一谈。”守备区司令二话不说,扭头就走,直接找到小张的班长,命令班长严加管教她。小张谁都不怕,官越大越得怕她。小张只怕班长,班长有的是办法摆治她。班长是农村兵,脸色黑,声音高,文化低,脾气大 ,一看他脸就得怕。 小张后来被班长摆治得在工作上遵守纪律,表现不错;但在业余时间还老想外出溜达。班长意识到,小张从小自由惯了,能在上班时间努力工作,已经难能可贵了 ;下班后若再格外管理,恐怕管崩了要出大事。于是就网开一面,和小张拉勾击掌,约法三章,准许小张在规定时间内可以到四连“样板团”参加排演活动。

我在学校里就喜欢唱样板戏,但唱起李玉和、杨子荣这些男英雄的唱段,总显得阳刚不足;而唱起李铁梅、小常宝这些女英雄来,却模仿得惟妙惟肖、有模有样。到了“样板团”里,张希农安排我除了吹笛子、吹唢呐之外,就专门饰演李铁梅和小常宝。我没有辫子,就剪一段麻绳固定在领子下,然后装模作样地甩到胸前,尖着嗓子学李铁梅唱【西皮流水】:“我家的表叔数不清,没有大事不登门……” ,或者把假辫子猛地一甩,激情满怀地学小常宝唱【二黄小导板】:“听那边练兵场杀声响亮……

小张多次苦求张希农 ,说了数不清的好话,要求参加我连“样板团”。张希农生怕男女之间惹出什么花花事来,坚决不敢答应。后来小张硬逼营长去找张希农完成任务,守备营长对张希农说:“小张眼界高着哩,要找对象也只会在北京找,在咱这偏僻小岛上绝对不会出事。她来你们这里不过是为了开心解闷。设身处地替她想想,她也够可怜了,你们一定要善待她。”张希农这才勉强同意接纳了小张。小张受到了芮占芳的热烈欢迎。

小张长得像个“刁蛮公主” ,天性活泼开朗、冰雪聪明。她美丽动人,还生就一副侠义心肠。她虽然成了一名女兵,但严格的军营却锁不住她那追求自由的一颗火热的红心。据她本人向芮占芳透露,她父亲对她特别严厉,强迫她这个从小被妈妈娇生惯养的小女孩来到了这个四面环水的偏僻小岛上当兵,哪里也去不成,简直就像放荡不羁的狮子被关进了牢笼。她的父亲对她下了死命令,如果在连队入不了党,就坚决不准她回北京。她在通讯连工作积极,努力表现,农村兵就是对她有成见,党员大会多次表决就是通不过,她干着急就是入不了党 。这次参加四连“样板团”,她就是想搞出个惊天动地的大名堂,以便在守备营“曲线入党”。

当时,每天一吃过晚饭,“样板团”就像是巨大的吸铁石,把全体成员就一下子吸引到了排演场。排演场有时在饭堂里,有时在山坡上。开始芮占芳提议排《红灯记》,他当李玉和,我当李铁梅,张希农当鸠山,小张当李奶奶。后来张希农拍板决定排演《智取威虎山》,他当李勇奇,芮占芳当杨子荣,小张当小常宝,我当参谋长。没有人反对,就这样决定下来了。

演样板戏,连“一穷二白”,无置办演员行头,全靠自力更生。没有剧本与器乐谱,叫小张写信让北京同学寄来;没有乐器就动手自制二胡是在旧茶缸口上绑上蛤蟆皮,弓线取之于马尾巴上的长毛;梆子用牛腿骨代替,脸盆背部贴上一层布当鼓用。服装是有啥穿啥,手枪大刀芮占芳用木头制作的,枪声用鞭炮代替。演《智取威虎山》,有时打枪的手势甩出去了,幕后抛出来的鞭炮还没有炸响;有时枪响了,倒下的匪兵又站起来了。好在大家只图个热闹快乐,没人再去细细讲究。

小张想搞出大名堂,就背地里到处寄信,动用一切关系,为“样板团”无偿弄来了足够用的乐器、服装、道具,这样一来,“样板团”全都鸟枪换炮了。连里人一见成了大气候,百十号人都纷纷竞争上岗,挤扁脑袋往“样板团”里钻,都想在《智取威虎山》里扮演一个小角色。本来已经有了饰演栾平的演员,管种菜的李长乾见了他的排演很不服气,当场提出了挑战。结果一试,顿时获得满堂彩,我们的方针是“优者上,平者下”,李长乾就代替了那个平庸的演员。后来一问,原来李长乾在公社宣传队就演过栾平,怪不得他有如此熟练的演技。有的关系也得考虑,一个老乡在家就演过座山雕,演的也可以,就保持不动了。三排长得演申德华,四班长得演常猎户,陶军医得演李母,刘医助得演李妻,卫生员得演卫生员。挑选模样俊俏、动作潇洒的当小分队战士,挑选不怕脚大脸丑、动作夸张的当八大金刚和大小匪徒。大家排练的热情非常高涨。我也害怕被挑战淘汰,就加班加点苦练参谋长的【二黄导板】:“朔风吹林涛吼峡谷震荡”、【西皮快三眼】:“几天来摸敌情收获不小”、【西皮快板】:“相信你定能够完成重任”、【二黄原板】:“我们是工农子弟兵来到深山”等唱段,还跑到地方上拜师求教,不断提高。

张希农、芮占芳带领小分队战士每天天不明就加班苦练砸毽子、一小翻 、劈叉、趴虎、乌龙绞柱等武打动作,越练越是起劲儿。                                                            个多月以后,经过全体演员的努力,辛苦的排练。总算把样板戏《智取威虎山》排演成功了。我们挑选了一个晴朗的夜晚,在大操场搭台正式演出。演出之前,我们自己化妆,先把脸洗干净,用一个纱布做的软软的粉坨涂上底粉,一个个变成了很白的大白脸,再一个个打上腮红,我们就又变成了像苹果一样的红脸蛋儿。小张是化妆大师,负责给我们画眼睛。画眼睛是很细致的技术活儿,小张把我们一个个揽在胸前,我们就有一点不好意思,因为从来没有和女兵靠得这么近,但还是听话地仰起了头,按她的要求睁开或闭上眼睛。黑眼圈画好了,再画上长长的剑眉,于是我们一个个就成了浓眉大眼的英俊男子汉,远远看去,几乎是一个模样了。

戏台上灯光一亮、锣鼓一敲,除了早已到达的内部人员之外,附近村子里的青年男子,妙龄少女,大姑娘,小媳妇,老头老太太,顽皮小孩子,也都纷纷来到了我们的演出场地,挤满了大操场。我激动地往台下一看,那也是黑压压地一大片,在我们小岛上,也算得上盛况空前。

对于京剧《智取威虎山》,有电影放映,有北京来的样板团演出,还有许许多多的慰问团都来岛上反复演出过,大家早就看熟了。现在人们积极踊跃前来捧场,主要是来看演员,而不是来看京剧。演员都是平时常见的熟人,正好可以借机评头论足一番。倘有谁一不小心出个洋相,让大伙看点笑话,那就更妙了,正可充作长时间茶余饭后的谈资。

演出场面十分红火,观众就是评委,有人愿意看,就说明了是成功的。大家就是图个热闹,虽然对我们的演出褒贬不一,也还说明大家的辛苦并没有白费。

本来我们连队自娱自乐,业余时间排个戏剧,解除一下长期战备造成的紧张情绪,活跃一下连队生活的单调气氛,就是一件轻松平常的小事,应该到此结束,烟消云散。有谁知被小张从北京邀请来的记者一宣传,竟成了普及样板戏的典型,一下子如日中天,赫赫有名。

守备区政委为了让我们连的演出能够迅速达到专业团的水平,使得以后出外演出不被别人笑话,就在全师选拔演员,又从地方上借调著名演员,还从大城市聘请导演和乐师,服装道具也统统换成了新的。我们连的业余“样板团”(其实是演唱组)就这样摇身一变,成了专业样板团。不过只是借用了我们连的名义,原有的演员除了张希农继续饰演李勇奇之外,(包括战士、匪徒)一个人也不再使用,全部统统淘汰。小张的面子再大,也只是让她饰演仅有两个字台词的李妻。

连里的战士愤怒了,纷纷写信告到了要塞区。要塞区政委经过调查落实后,就板着脸决定立即解散了专业样板团。

我们连被要塞区从海防前线调到了紧挨青岛市的6094部队莱西农场去落实“五七指示”,在江山洼里大搞水稻生产。至于小张到底是立了功还是受了罚,究竟是入党了还是被调走了,因为相隔太远,也就不好打听了。

不管事情如何变化,我确实有了在军营演唱样板戏的光荣历史,使得我以后对样板戏的感情更加深厚,直到今天也仍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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