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面杀手

在离俺家东北七里地的樊庄村，抗日战争时期出了一个十分有名的笑面杀手高石头。他把杀人看成是难得的乐趣，杀人时总是脸面上露出开心的笑容。高石头瘦高个，白净脸，长下巴，整天笑眯乎乎，很像个文雅书生。他对村里的穷苦百姓不笑不说话，问寒问暖，关心有加；但对有钱有势的人却横目冷对，总是找机会动脑筋和他们对着干。

高石头出生于1925年，笑面虎、心肠硬、手段狠，喜爱杀生，是他从娘胎里就带来的。他三岁的时候常常跟着父母下地玩耍。父母忙着干活没空儿管他，他就热衷于手拿小铁锨掏老鼠洞玩。当他看到被挖出的老鼠无家可归、到处乱窜时，就高兴得手舞足蹈、哈哈大笑。他把大肚的女老鼠放跑不管，对男老鼠一个个追杀不放，不是用小铁锨拍死，就是拍昏后用韧草勒死，最后把幼崽重新放回窝里。

高石头七岁的时候喜欢帮助别人杀公鸡。人家杀鸡用刀，他杀鸡不用刀子，只用双手迅速拧断公鸡的脖子，场面越是残忍，他越是高兴得笑个不停。有的婶子大娘苦苦央求他帮助杀死老母鸡，他却一口拒绝说道：“杀死男的是英雄，杀死女的是狗熊，我要当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高石头的父亲是一个贫穷农民，武术功底扎实,由于几次比武都获胜从而出了名,村里的人都很尊敬他。他希望儿子高石头也跟他学点护身武艺。高石头生性顽劣，喜欢打闹，但对武术不感兴趣。时逢乱世，杀人抢劫事件时有发生，杀人者多数用枪。高石头见过用短枪打死人的场面，觉得短枪灵活，抬手就能取人性命，干脆利落，立竿见影，效果痛快，刺激有趣，因而不屑于学武，只想着能有一把短枪。

日本人来了，社会更乱了，由于家里穷，十五岁的高石头每天提个竹篮子到集市上去卖鸡蛋。有一次，他从日本人那里偷了一把手枪，藏在了村外一棵大树上的老鸹窝里，没人看见的时候他才拿出来玩耍。为了弄到子弹，他就想办法与给日本人做饭的伙夫拉关系，混得特别熟。他通过伙夫弄到了不少子弹。有了子弹他就练打枪，很快就练出了一手百发百中的好枪法。

当时,在武陟县西部成立了民团，明着喊抗日保一方安宁,暗地里却干着打家劫舍的勾当。民团的团长得知高石头是个心狠手毒的神枪手后，就千方百计拉拢高石头到民团里当上了一名专职杀手。高石头预先和民团团长约法三章：“县西的人不杀，不是富人不杀，妇女儿童不杀。”

有一次，民团团长派他带领两个枪手去抢劫黄河南岸的一个大户。晚上行动时，他们遭到了这个大户护院队的激烈还击，差点丧了命。石头抬手打死了几个持枪的家丁，其余的家丁纷纷躲藏了起来，抢劫终于得手。那两个枪手杀得红了眼，看见这个大户人家的女人带着几个孩子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发抖，就想顺手干掉，被石头强力制止，他说我们不能滥杀无辜。

民团的团长最怕的是手下人背地暗算,最恨的是手下人私自贪财。和石头同事的一个枪手,姓张名六,枪法甚好。但张六贪财，有几次打劫回来的财物,半道上他自己都私取大部分。时间长了,由于与同事发生争执,被同事告发,团长就怀恨在心。后来,那个张六贪心更大,想瞅机会把团长干掉，取而代之。团长发觉后,决心把张六除掉。但除掉张六,明里不好下手,因为张六枪法极好,在民团里也有几个结拜弟兄,弄不好会适得其反。

张六是个机灵人，已感到团长对自己起了疑心，就脱离了民团，躲到了老家避风。

民团团长是个狠主,非要除掉张六而后快，就把此项艰巨任务交给了高石头，他知道石头应变能力强，身手都不错，唯有他才能担此重任。

高石头也看不惯张六的贪财，对张六的经常滥杀无辜更是痛恨不已，就整天思索着如何完成这个任务。有一天，他终于想出了一个好办法。

这天，石头去拜访张六，一到大门口石头就喊：“六哥在家吗?”张六听到有人喊，立即提枪在手。他隔门缝一看，只见石头一人，就开门迎客。石头两手抱拳说：“老兄可好！我来找你聊天，好长时间没见你了，怪想你的。”张六边笑边说：“我也想老弟,那就进家喝酒聊天吧。”

两人来到院里,张六让了座,吩咐家人准备酒菜,两个人边吃喝边闲聊了起来。石头说了团长不少坏话，使得张六对石头彻底放松了警惕。石头笑脸告辞,张六起身相送。走出了大门口,石头假装去厕所，隐住身拔出枪来。张六转身回家，高石头嘿嘿笑着举枪射击，枪响人倒,张六脑袋被打穿,躺在了大门口的血泊之中。其家人闻声出来,早已不见了高石头的踪影。

后来，高石头感到跟着民团团长暗地里打家劫舍也不是什么好事，就婉言辞职，脱离了民团。民团团长表面上热情欢送，内心里却恨之入骨，生怕高石头暴露了他的底细，下决心要暗杀高石头。

民团团长对高石头不断暗地行刺，高石头晚上也不敢在家睡觉，枪不离手，手不离枪。一天晚上，高石头躲到了杨庄住宿。民团团长高价雇佣的两个外地枪手跟踪追击，也赶到了杨庄。他俩走进院子里问：“高石头在这里吗?”石头正在堂屋里休息，知道来者不善,赶忙答应：“哪里朋友？请屋里坐。”杀手深知石头身手，不敢造次，情况不明,也不敢轻举妄动。石头当时枪在里间的枕头下，也没防备。石头请二位客人坐下之后说：“贵客远道而来，理应热情招待。正好有几个煮熟的鸡蛋，我去里间给您端来。”

石头进入里间，一手端鸡蛋，一手从枕头下取出手枪，顺势往大腿上一擦，张开机头走了出来，将熟鸡蛋放在了桌上说：“这是煮熟的鸡蛋，二位辛苦了，请吃吧!”两个枪手一人拿一个鸡蛋剥起了皮。石头问：“想必二位是替人办事的吧?”两个杀手赶忙说：”俺俩只是走个过场。咱们都是吃这碗饭的，谁没三朋四友，我们是想来给你提个醒，想叫你暂时躲一躲。”石头说：“够义气，多谢了！今天正巧,我们几个人都在这里,其他几个朋友还在对面闲聊。”边说边摆弄手枪。两个杀手看看无机可乘，只好鞠躬告辞。

石头一直在后面把他俩送到了村外，他俩一直不敢回头。他俩肯定知道,只要一回头,脑袋就会搬家。

石头为了躲避民团团长的暗算，就跟着一个皇协军的队长当了差。晚上他比较自由，可以来回转悠。时间长了，他发现日军小队长身上挎着一把漂亮的手枪，他太喜欢这把手枪了，就决心一定要搞到手。于是,他暗地观察日军小队长的活动规律，发现他经常去镇十字路口的小饭馆喝酒，而且有时还是一个人前去。

那天晚上，日军小队长又去镇十字路口的小饭馆喝酒了，他觉得是个机会，就等候在小饭馆门外。日军小队长酒足饭饱后走出小饭馆，向离小饭馆五十多米的厕所走去。趁着四下无人，石头悄悄地跟了过去。这个鬼子喝得多了点，晕晕乎乎的，还没有完全解开裤带，石头就把枪口顶住他的后心。只听“砰”的一声闷响，这个日军小队长就倒了下去。石头取下那把漂亮的手枪，飞速离去，连夜把手枪蔵到了镇外的一个秘密地方。

事后,日军对小队长被枪杀一案查了很久,也没查出什么结果。最后掩饰说是八路军便衣队所为,只得吃了这个哑巴亏。

石头跟谁干都没干长过，因为他生性是个自由人，不喜欢受人管束。他家里藏有几把手枪和不少子弹，还有几箱手榴弹。

有一年秋天的一个下午，高石头在路上发现了一个穿戴格外豪富的官员。这个人手里提着一个皮箱。高石头心想，这个人的皮箱里一定有贵重的东西，就动了抢劫的念头。他紧紧跟踪，瞅准了一个偏僻的有利位置，就对那个人说道：“喂，朋友，请把你手提的皮箱留下，免你没事。”那个人应道：“来吧,给你”，边说边从身上掏枪。

石头眼疾手快，抬手一枪，那人刚刚拿住了枪的手鲜血直流，手枪也掉到了地上。石头这才走过去拾起了那把手枪，提起了那个箱子。那个受伤的人威胁说,他是国军特工,如果敢动箱子,就是与政府公开对抗，一定会株连九族。高石头不听这话还想留下这人不死；一听到这话，随即呵呵一笑，一枪就结果了这个人的性命。高石头把他的尸体拖到了一个隐蔽处,就提起箱子回家了。他到家打开箱子一看，除了一些看不懂的文件之外，全部都是钞票。他特别高兴，把文件立即烧掉，将钞票给自己留下了一半，其余的都分给了村里的贫困群众。

石头的枪法和胆量都很有名，有个姓张的土匪头子想拉他入伙，又知他不愿受到拘束，就和他商量只搞合伙抢劫。石头说：“抢老百姓的东西,亏心,我坚决不干；抢财主的东西,日后非结仇不可,以前干过的已无法挽回，以后我也不干。要干,就去抢小日本的仓库。”姓张的土匪头子说：“中,咱就去抢小日本的仓库，你先带人去摸摸情况。”一天傍晚，石头带了两名枪手,到三十里以外的焦作三十九号煤井去探路。他们埋伏在日本鬼子驻地的周围，等到一个汉奸翻译官外出时,就从暗处一跃而起，把那个家伙嘴里塞上毛巾,绑起来就走。汉奸翻译官的脸憋得通红，走了不到一里地，就蹲下来赖着不走。石头就用一根铁丝,硬从他的鼻子上穿过去,牵着“牛鼻子”,回到了土匪的住地。

高石头严刑逼供，翻译官详细供述了日本军用仓库的情况。石头随即率领二三十个枪手,带着两箱手榴弹,连夜去抢劫小日本的军用仓库。

这伙日军还没有遭受过袭击,所以非常松懈,只有一个班的人防守,其他的人离得很远。

高石头带人偷袭，时值下半夜，人不知鬼不觉，用匕首杀死了岗哨。又潜入到日军看守班的宿舍窗外，隔着窗扔进了一箱手榴弹，把睡梦中的十来个日本兵全部炸死。然后叫人把一箱手榴弹捆成捆，放在仓库门下，远远地拉响后炸开了一个大洞，留下了两个放哨的，其余的人都从洞口钻了进去。枪手们进了军用仓库，每个人都背走了大量的军用物资，然后快速撤离。等日军的增援部队过来,他们已跑出了很远很远。

在国共拉锯战时,高石头被国民党县政府派去暗杀南官庄的一个共产党领导人。石头家的樊庄村和南官庄相距只有三里地，高石头对南官庄很熟,对所杀的对象一清二楚，细论起来，两者还是拐弯亲戚。石头不去又不行，只好另想办法放他逃生。

那个共产党领导人已召开罢秘密会议,会议已散,参加会议的人正在分散撤离。

当时正值半夜,明月高悬，如同白昼。高石头和监视他的那个杀手已经走到了南官庄的村子西头，正好有两个女人迎面走过。和石头同来的那个监视他的杀手说：“这两个女人好像共产党，杀了算啦!”石头说：“人命关天,咱不能光凭好像办事。咱不认识她们，和她们无冤无仇，绝不能滥杀无辜。再说,枪杀女人算什么能耐，那是要遭报应的”。那人不听,举枪回身就打,石头急忙抬手架住,只听“砰”的一声响，子弹飞向了天空。两个女子回头一看,出了一身冷汗,一刹那跑了个无影无踪。

两个人为此翻了脸，也不去村里暗杀那个共产党领导人了，因为他们知道，枪声已泄露了他俩的行动，已经为那个共产党领导人报了预警。

回到了国民党县政府，高石头倒打一耙，反而控告那个监视他的杀手提前开枪，故意鸣枪报警，放走了那个好不容易才侦探到的共产党领导人。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高石头因杀人太多,被政府逮捕，判了无期徒刑，关在了新乡监狱服刑。

有一天,一个女法官去新乡监狱视察工作，看见了石头，感到面熟，走过去了好久又急忙跑回来询问石头：“有一天半夜,月亮很明，你是不是在南官庄村西头路上停过？”石头点头说：“我停过”。女法官又问：“你停在那里干什么?”石头说：“我和同行受命去暗杀南官庄的一个共产党领导人，半路上遇到了两个女人，我的同行举枪要杀，被我抬手架住,子弹飞向了天空。”女法官又问：“你是否认识那两个女人？”石头摇了摇头说：“我不认识。我只是觉得不应该随便杀人,更不应该随便去杀女人。”女法官说:我就是那两个女人的其中一个,你算是良心没有泯灭。你当时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我感谢你的救命之恩。希望你好好改造,重新做人,争取早日出狱!”

后来,高石头在监狱中听女法官的话，积极改造，多次立功受奖，从无期改为有期，把有期改为了提前释放。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一天中午,樊庄大队干部正在开会,忽听会议室门外响起了一声“报告”。通讯员开门一看，门外站着一位头发斑白的老汉，身上背着行李，手里拿着介绍信。人们一看介绍信,才认出他是提前释放归来的高石头。

高石头一回来，全村人都传开了。人们议论纷纷,过去杀人不眨眼反而笑容满面的笑面杀手没有被枪毙，反而安然无恙地回来了。石头满不在乎,这儿走走,那儿看看,一切都感到非常新鲜。高石头被共产党改造得不杀人了，却仍然保留下来了那张笑面。石头热情、爽直、勤快，好事，热心为穷人服务。他很快就得到了乡亲们的谅解和喜爱，成为了一名很有活力的办事人。

上世纪九十年代，民间文艺兴盛，高石头带头组织起了本村的老虎表演和大鼓队，每到春节就到处表演，热闹非凡，新生的高石头给大家带来的是爽朗的笑声和快乐。

高石头欢笑着来到了2010年，已经是八十五岁的老人了。他拄着拐杖艰难挪步，后来就卧床不起，他呢喃自语:“共产党留我一条命,我要弥补、弥补……”话还没有说完，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