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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巨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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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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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命恩人巩连喜

    巩连喜来武陟县任县委第一书记的时候,正值武陟县刚刚刮过“浮夸风”。
你不知道哩,刮“浮夸风”那阵,天天放“卫星”,夜夜听喜报,那是个丧失了理智的疯狂年代。村村报喜的锣鼓声不断,“亩产万斤粮”的捷报频传,结果是把武陟县的粮库都拉空了,还没有完成上级的调粮任务。武陟县人民每个人的“免购点”即每人每天口粮名义上髙达二两八钱八,就这也是个虚头,因为各个大队的粮圈里只有上面是薄薄一层粮食装装样子,下面全是草和其它东西。这二两八钱八的“免购点”也没法落实。一“圪巴”冬天,公社的大食堂里就只能供应广大贫下中农喝“雪花汤”,吃“青龙大过江”了。这东西说起来名气怪好听,其实“雪花汤”就是用干棉花叶子熬的汤,“青龙大过江”就是用废弃的红薯圪枝做的饭。就这样的“幸福生活”也不能维持多久,人们又只好吃树皮草根。
树皮草根也吃完了,武陟县又有了“发明创造”,大放了一颗“卫星”,叫大家吃“淀粉”。说起“淀粉”,倒是个实在的东西。就是用麦秸、玉蜀芯儿、棉花壳儿,弄成粉末放进水里澄下来的东西。只怨广大贫下中农口小肚儿大,竟然连“淀粉”这样的“好东西”也被吃光了。有的大食堂后来只好拆旧房,取木料,烧大锅,坚持着供应“滚尖汤”,即白开水。再到后来,连烧大锅的人也被饿死了。有一个村街的大食堂,四十八天没动烟火,八百多口人饿死了二百多口。侥幸活了下来的人们脸虚腿胀,浑身浮肿,靠吃雁屎和一切能吃的东西苟延残喘。勉强能站起来的年轻男女摆脱封锁,执意盲流,趁半夜偷偷远走新疆、陕西或辽宁去死里逃生,只留下老弱妇幼在生死线上奄奄一息、苦苦挣扎。各个村子程度不同,大都是这样光景,想去讨饭也无处去讨。真个是赤地百里、饿殍遍地。后来粉饰说是“自然灾害”,其实真正是“人为谎祸”。
巩连喜来到武陟后,一不听“莺歌燕舞”的汇报,二不看“大放卫星”的喜报。他换了一身破旧衣裳,用白羊肚手巾一包头,打扮成一个普通老百姓,走村串户进行“私访”。当他看到了饿殍遍地的惨景后,他声泪俱下地对饥民们说:“共产党的宗旨,就是为人民服务,跟共产党干革命,就是为了让人民都过上好日子。我是武陟县的县委书记,就应该保证让武陟县人民都能吃上饭。”
他回到县里后,召开了紧急会议,下令打开全县各个粮站的所有粮库开始发放救济粮。管粮库的人坚持说,没有上级的批文不敢开仓。巩连喜瞪着大眼厉声说:“我是武陟县第一把手。在武陟县,我就是上级。我叫你开,你就得开,只要还有一颗粮食,就必须全部给我放出去。救人是头等大事,一切后果由我承担。”
各个粮库可怜巴巴的一点点“合理库存”很快就被放光了,人们的吃饭问题远远没有解决,保人保畜的目标很难实现。巩连喜书记为此日夜发愁。一天,他来到詹店火车站,无意间看到了装有粮包的火车临时停在站台加水。他赶紧跑过去,扒上车,用手摸了又摸,是粮食,他兴奋得哭了。他心想:如果能卸下这车粮食,又该能救活多少武陟百姓呀!他跳下车,想了又想,在原地不住地兜圈子。最后他横下了一条心,立即打电话组织人来卸火车。他找了一把短刀暗暗别在腰间,领着人来到了火车边。车站上的人说这粮是运往别处救灾的,不能在武陟卸。巩连喜紧绷着脸说:“火车头坏了,停在武陟了,国家的粮食不能出意外和受损失,必须尽快就近搬入国库保护。”车站上的人说,没有合法手续,不准卸车。巩连喜笑了笑说:“既然是救灾粮,这里就是重灾区,卸这里正合适。我给你打个收条,签上我县委书记巩连喜的姓名,再盖上武陟县的大印,这手续够合法了吧!”
押火车的人声嘶力竭地威胁道:“你们这是抢粮,要受国法制裁!”前面的人害怕了,人群争着向后退去,有好几个人也拉着巩书记,劝说他不要冒这么大的险,捅这个天大窟窿,丢官事小,丢脑袋事大,可不是闹着玩的。
巩连喜一见局面突变,急红了脸,“嗖”地从腰间拔出短刀放到自己脖子上大喊:“事已做出来了,后悔也无用了,死活由我一人担当,你们快卸,不卸我立即自杀!”押车人看着明晃晃的短刀,看着这个不怕死、红了眼的县委书记,害怕了,后退了,生怕人群撕吃了他,霎时躲得无影无踪。人们呜咽了,落泪了,挤上前来,很快就卸完了粮包。巩连喜丢了短刀,仰天哭道:“只要能救活武陟人民,死我一个也值。”在场的人无不伤心落泪。
后来这件事出了名,吓得运粮的火车再也不敢在武陟境内停了,武陟县几十万人断了这个“两条线”的粮源,巩连喜又犯难了。他对人说:“千不怕,万不怕,就怕重灾县的帽子发不下。”他决心千方百计让武陟县戴上“重灾县”的帽子,好名正言顺得到国家的救济。经多方争取,中央终于派人来审验了。在新乡地委招待所里,中央来人疑惑地问:“武陟县一直是上报大丰收,亩产万斤粮,怎么会没粮吃呢?”
巩连喜扑闪了几下眼睛,陪着笑脸小心翼翼地回答:“不错不错,粮食真是太多了,多得放不下;没料到遭遇了千年不遇的大水灾,平地水高两三丈,把粮食都给冲走了,人民死伤大半,实在是个重灾县,急需国家的救济。”
中央来人很严肃地说:“不能光听汇报,还得实地审验后才能确定。”
巩连喜低头哈腰,连连称是。他挑了个阴沉沉的浓雾天,对中央来人恭恭敬敬地说:“武陟水灾太大,坐船巡视极不安全,咱坐直升飞机看吧,又快又保险。”他搀扶着中央来人在新乡上了直升飞机,把飞机领到了黄河滩里,请中央来人查看。中央来人探出头来往下一看,只见水雾弥漫,波涛汹涌,风吹满滩雪白的芦花,上下起伏,隐隐约约,视看不清,误认为水灾浪头确实不小,灾情实在严重,当即拍板确定武陟县为重灾县,既不考究过去,又加倍救济现在。
武陟县戴上了“重灾县”的帽子后,四面八方都开始支援武陟。那个年景,粮食是不容易调来的,但人们能吃到东北的甜菜渣,广东的木薯干,东海的海菜丝,西北的荞麦面。直到今天,上了年纪的人还念念不忘那时吃的木薯干粉,擀成面条,特别筋道、滑溜,好像“片粉”一般,一“呲溜”就是半碗,那种香甜滋味,是今人再也无法体会出来的。武陟人就是靠着“重灾县”的帽子,再也没有饿死过人。
巩连喜为了让武陟县老百姓保住性命,啥法都敢想,啥事都敢干,事事都敢出格,丝毫不顾及严重后果和个人前程。那时候救济粮得用钱买,但好多饥民没有钱。为了让饥民不花钱就能吃上粮食,巩连喜就暗中布置多报饥民数字,默许死人充活人,用死人的钱来买活人的粮。他还不顾周边县的反对,在县域四周高价套购外县的代食品。他还不怕坐牢杀头,独断专行,在本县实施借地、分自留地、开小片荒和开放自由市场的土政策。
巩连喜的心里装着武陟县三十六万人民,唯独没有他自己。“三年灾害”熬过了,武陟老百姓得救了,但事情也败露了。巩连喜为了武陟人民保活命而受到了不公正的严惩,被开除了党籍,撤消了党内外一切职务,被关押到了西华农场劳动改造。巩连喜对此毫不后悔地说:“只要三十六万武陟人民能够好好活着,我一个人就是死了也觉得很值!”武陟人民流泪了,到处高呼巩青天,全县三十六万人民联名上书,拼着命为巩连喜鸣冤叫屈,摆功伸冤。后来,巩连喜的问题终于得到了平反,恢复了他的党籍,调到平顶山煤炭部任革委会副主任,后又调到焦作市担任市委书记。
巩连喜到了晚年,无官一身轻,忘不了武陟县人民的深情厚爱,最后选择来到武陟县招待所二楼上休养。这个消息传出来后,武陟县四里八乡的老人们络绎不绝地前来看望他。有的老汉掂来了一只老母鸡,有的老太太用手巾兜来了几个鸡蛋。有的老人一进门就跪拜在他的面前,激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趴在地上只是一个劲地痛哭。巩连喜也扑腾一声跪倒在地,满眼含泪地对老人们说:“你们不计较我的过错,光念叨我的好处。我只不过做了一点我应该做的小事,乡亲们就对我如此抬举,我有愧,我有愧啊!”屋内顿时哭成一片。
老人们对巩连喜说:“俺老百姓也不敢给你树碑立传,不管别人对你如何评价,但武陟县老百姓的口碑永远不会变,一定会世世代代传下去,巩连喜啊,你真是武陟县三十六万老百姓的救命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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