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姐

2018年的大年初一头一天，家家户户乐团圆。在俺家的全家福午宴上，我怀抱着曾孙子早早，四世同堂。一家十二口人，欢声笑语，共同举杯，庆贺新年！

在欣喜之际，我禁不住流下泪来，心里总感到缺了一块。“每逢佳节倍思亲”，我更加思念我那十多年未曾见面的八十五岁高龄的亲姐姐，恨不得插上双翅，一下子就飞到远在千里之外的姐姐身边。

我的次子国庆明白了我的想法后，就拍着胸脯说：“这有何难，小事一桩，我保证让您六个多小时就能见到俺姑姑。”是呀，他说的也不错，再有六个多小时，就是晚上了，就祝愿我做个美梦吧，让我们姐弟俩在梦中相见。

我的思绪随着次子的安慰话好像长了翅膀，立即就飞到了六十年之前的难忘幼年。姐姐属相鸡，比我大十七岁，我是在姐姐的怀里和背上长大的。家里贫穷，姐姐为了改善家里的经济条件，一个模样俊俏的青春少女被迫做出了巨大的精神牺牲，嫁给了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大年纪的陕西铜川煤矿工人。此后为了照顾多病的父亲和母亲，为了供我上学，她省吃俭用往娘家寄钱，还往娘家带回了许多旧衣服。我的母亲把这些旧衣服巧手改做，就成了我上小学和初中时的时髦服装。

1956年，在我七岁时，母亲思念姐姐，就带着我去陕西铜川。路上那个难呀，如同登青天！我家东距武陟县城三十五里，那时不通汽车，就雇了乡里唯一的一辆人力双胶轮小平车，母子俩坐在上面，半夜出发，拉车人走走歇歇，直到天明才拉进了武陟县汽车站。站里唯一的客车坏了，修也没修好，费尽周折才调来了一辆拉煤的卡车。乘客们帮忙把煤卸下来一半，全站在煤上被拉到了东去四十多里的詹店火车站。我又渴又饿，哭闹不止。母亲下了几次决心，才舍得掏出一分钱给我买了一碗热水，母亲只是润了润了嘴唇，就让我把水全给喝光了。我等得心焦火燎才坐上了南去郑州的火车，火车开得很慢，逢站必停，还几次停下来为快车让道，不足一百里的路程，直到天黑才进了郑州火车站。母亲背着沉重的包袱，手里紧紧拉着我排着长队买了车票，接着就拉我跑个不停，通过又长又高的天桥，跑得我上气不接下气，紧赶慢赶来到了西去列车的站台上，因我的拖累而耽误了检票上车的时间。开车的铃声响了，列车员不让再上人。母亲气得狠拧了我的屁股一把，我哭得呼天抢地，列车员动了恻隐之心，就大发慈悲拉着俺母子俩登上了车厢。从郑州到西安，在木头做的硬座连椅上整整坐了一夜，坐得屁股生疼，浑身发酸，直到早上八九点钟，才被母亲拉着我穿过又深又长的地道，走出了西安火车站。等到中午十二点钟，才等来了可以省钱的铜川往西安运煤的回程车。母子俩坐上运煤的空车，不足二百里的路程走到下午五点多钟才到了铜川城区。天色将晚，母亲不知到王石凹煤矿应该怎么走，急得满头大汗，就拉着我拿着姐姐来信的信封上的地址来回转圈，逢人便问。天无绝人之路，就在母子俩心灰意冷，准备露宿街头的时候，碰到了一个好心的河南老乡。他在铜川市里当大干部，紧急联系到了一辆要回王石凹煤矿的卡车，强行安排俺母子俩也坐到了司机室里。母亲把我搂在怀里靠紧车门，小心翼翼地尽量远离司机，生怕妨碍司机驾驶。车行三十多里，到了王石凹煤矿，已是满天星斗。这里的河南老乡很多，一大堆武陟同乡工人听说老家来了人，都很兴奋热情，争相问长问短，抢着护送。两个人替拿包袱，搀扶母亲前走，一个魁梧大汉背着我紧随在后，爬了好长时间的山坡，才来到了半山坡上的土窑洞里。时间在晚上九点五十分，我才终于见到了昼思夜想的好姐姐。

这次看姐姐的旅程时经两天两夜，奔波一千五百多里，吃尽了千辛万苦，历尽了千难万险，在我的幼小心灵里铭刻下了极深的烙印，使我永世难忘。从此之后，我患上了怕坐车去铜川的后遗症，只希望姐姐回娘家探亲，不设想去陕西铜川探望姐姐。最近十年，姐姐老了，行走不便，不再回娘家了。我喜欢与姐姐打固定电话联系，但从来没想过坐车去铜川。

现在，我认为次子国庆只不过说的是几句安慰话；谁知他却说到做到，来了真的，等我一吃过饭，他就把刚换的新轿车开到了我的面前，拉着我就叫上车。老婆子对我的身体放心不下，就急急忙忙带足了钱陪着我也上了车。时间就在下午一点整，轿车从家的大院里开出，十分钟后就上了高速公路。春节假日期间，高速公路不收费，一路畅通。新轿车风驰电掣，除了进服务区停歇三次大约一个小时之外，从焦作经济源、洛阳、三门峡、潼关、临潼、三原到铜川，开车535公里，仅仅用了六个小时。

老婆子坐过原先家里先后开过的五辆轿车，和大孙子现在正开着的其它牌子的高档轿车，她个人感觉与众不同，都觉得车顶低、空间狭窄，形成了条件反射，一坐上就晕车呕吐，只喜欢坐我开的老年代步车才感觉舒服。这次出行路途遥远，肯定是坐不成我能开的老年代步车了，要坐让她望而生畏的轿车，该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呀！她为了照顾我的身体，不惜牺牲自己的感受，这个“仗义勇为”的壮举，凝聚了她对我刻骨铭心的真爱，这次她准备了几个塑料袋准备接放呕吐物。我腰间盘突出，在焦作市第五人民医院骨三科做手术刚刚才满三个月，就随身带了止疼药物。没想到这辆长安马自达新轿车的车顶高，空间大，我们两个老年人坐上后没有什么压抑感，心里感到格外得劲儿。它的座椅舒适，能坐能躺，老年人坐上去很容易睡觉。老婆子在后排躺着休息，头不晕，口不吐，浑身舒坦，就如同在家里床上睡觉。我半躺在前排的副驾驶座位上，腰间盘的手术部位也没有丝毫疼痛。晚上八点整，我们老两口一觉醒来，不是在做梦，就真真实实见到了我那天天想夜夜盼的亲姐姐。我真心感激这辆新轿车，是它帮我圆了看姐姐这个做了多少年的美梦！

我姐姐的丈夫下世早，她一个人含辛茹苦拉扯大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三儿在神木，二儿子在西安，小女儿在山东济南。现在她住进了陕西省医养结合示范基地——铜川市王益区的一个老年公寓。老年公寓里医养结合，环境舒适，设施高档，服务周到。个性好强的姐姐住在这里，也算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我的次子国庆在车上已给我的姐姐打通了手机，我的姐姐预先就拄着拐棍冒着寒风在大门口久久等候。我一下车，姐姐就急捣着拐棍，流着眼泪，喊着我的乳名迎了上来。我一下子楞住了，十年未见，这哪里像我的姐姐？我的姐姐身材高挑，模样俊俏，是个出了名的大美人。这个老太太前伸头，弯着腰，腿打晃，站不牢，满头白发随风飘，我一下子认不出来了。等我的脑子反应过来之后，我不由得放声大哭，把我的老姐姐紧紧地抱在了怀里。姐弟俩哭成了一团，满肚子的话连一句也说不出来。

吃过晚饭，我还像幼年时那样，躺在姐姐的旁边，和姐姐说了一夜的心事话。姐弟俩说了又哭，哭了又说，整整一夜也没合眼。

第二天，我们上街吃饭。我惊讶地看见了铜川的翻天覆地的变化。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一转眼六十多年过去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里的一切变得是那么地陌生又是那么地熟悉：狭窄的小路变成了平坦、宽阔的大道；漂亮的高楼大厦已经代替了低矮的平房，弥漫着满天煤尘的灰色天空也变成了蓝天白云，这里已变成了环境优美的卫生城市、旅游城市，很适合养老居住，姐姐住在铜川我也满意放心了。

唐代李商隐诗云：“相见时难别亦难”，宋代苏轼诗云：“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这些诗句充分表达了我们姐弟俩离别时的复杂心情。

要是没有离别和重逢，要是不敢承担欢愉和悲痛，灵魂还有什么意义，那还叫什么人生？漫长的人生路上，总是点缀着各种各样的离别。离别的时候才知道你心里对那个人的难舍程度。等待得越是长久，重逢时也就更加幸福。

新轿车徐徐开动，我透过车窗向姐姐连连挥手，姐姐的送别充满了不舍与悲愁。光阴像长江黄河，一路向东，毫不停留。人生是一叶扁舟，在时光的河里不由自主地漂流。

恳请姐姐平静地对待这次久别重逢后的离别。我的姐姐呀，请您把对弟弟的思念寄予明月“千里共婵娟，但愿人长久”；如果您怕“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那就把咱姐弟俩的深情厚意放在命运的安排上，期待着下一次的重逢。

冬已尽，春相续。十年离别，今天相会，离别与相会只在一瞬。春暖花开日，离别相会时，冥冥之中早有定数。我的姐姐呀，你所做的只需要照顾好自己，经营好您的夕阳红。这次开着新轿车来看您，只是给弟弟开了个好头，尝到了自驾探亲的甜头，以后一有合适机会，弟弟就还会来看您。姐姐一定要多多保重身体，祝福姐姐越活越是健康长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