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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骏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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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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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想。烟想

雨想·烟想

如烟,如雾,如丝。

若有若无,若阴若雨,牵牵连连,绵绵不断,江南的天色总是那么忧郁,宛如蒙了一张宽阔而温热的灰布。空气显得多愁善感,炊烟也潮润得难以升腾,只能化作雾霭匍匐而行,弥漫而久久难以化开。

这样的雨委实有些吞吞吐吐的羞涩,有些犹抱琶琶半遮面的矜持,有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惆怅。它弥漫出一种难言的特征:暧昧。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那是高空暖气团与冷气团相交、相知、相爱和相恨的结果。冷气团迟迟不肯离去,暖气团偏又相当活跃,于是就产生了这样暧昧的雨:欲说还休,若即若离,藕断丝连,聚散依依。

暧昧的雨给人以凭吊一个王朝背影的苍茫,“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朦朦胧胧的感叹也被雨濡湿了,旅路上于是多出几行泥泞的足印;暧昧的雨给人以春宵迟暮的绵绵相思,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窗前却总是丽人怀春的泪滴;暧昧的雨总无法出现敲锣打鼓的响亮,也没有金榜题名的声势显赫,更没有洞房花烛的喜气充盈的爽利。

清代才女顾春原是大家闺秀,因家庭变故,使这个八旗格格忽然成了他人府上的养女,寄人篱下,小心翼翼,其心境自然最能与这种暧昧的雨相融:“红楼不闭窗纱,被一缕,春痕暗遮。淡淡轻烟,溶溶院落,月在梨花。”于是,就在这样的雨夜,小女子撑一顶酱红色的油纸伞悄然走向湖边。她祈愿生命能活得灿烂一些,可是暧昧的雨境让她心灰意冷,无法看清绿水青山的旷达,听到花开的声音、鸟鸣的啼啭。

宋代词人朱淑真少女时代有心心相印的情郎,被父母之命活活拆散了,人到中年,依然被这暧昧的雨勾起对逝去爱情的思念,表白更是委婉:“雨好解开花百结,风恬扶起柳三眠。春酽醲处多伤感,那得心情事管弦。”细雨迟暮,梨花欲谢,独守空闺的女词人李清照也是心事沉重:“远岫出云催薄暮,细风吹雨弄轻阴。梨花欲谢恐难禁。”

缠绵也罢,哀叹也罢,丝状般的雨只是悄然无声地漫飘着,滴落着,这儿湿了,那儿润了。空气湿度饱和到了极致,好像随便抓一团空气就能拧出水来。忽冷忽热,冷暖不定,也是情绪暧昧的特征。有时它左右着世人的心理,多少会产生像天空一样的灰色或带点儿青梅味儿的酸涩。

总不能想象曲径通幽的江南庭院响起金戈铁马的嘶鸣,吴侬软语也难以表达波澜壮阔、气冲斗牛的壮志豪情;总不能想象湿漉漉的小巷里走过王府大轿,氤氲闷热的杨柳风里忽然传来清亮的鸽哨;总不能想象相见时难别亦难的琴瑟会壮士断臂般的决绝,琴桌边袅袅缠绕的檀香不留下一丝余音。。。。。。

与性格豪放的夏雨、愁肠百结的秋雨、冷艳孤傲的冬雨相比,春日的杏花雨无疑是带着一点脂粉气,带着一点优柔寡断左右摇摆的淡淡惆怅。但,暧昧的雨也不一味暧昧,还是有人从春寒料峭的细雨中欣喜地想、情绪振奋地想,诗意漫溢地想:“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唐代的韩愈尽管因为“佛骨事件”刚刚在苦难中历炼过,一个女儿也因此死在被流放的路上,最后写下《谢罪表》才得以重返京师,但他还是在暧昧中看到了雨散日出的清新。

细雨中的鸟声意象,大约可以看出一点暧昧。周作人在散文《鸟声》中说就想听到春天的鸟鸣,却总遗憾不能够听到。断断续续,时隐时显的鸟鸣即便有,也可能不如晴空丽日下的响亮,盖因水气氤氲,声音的传播远不如晴朗天传播顺畅、清脆、明亮,更谈不上婉转而爽利,约略还带几分喑哑和沉闷,如同隔着几层纱幔厚重的屏风倾听天生丽质的佳人弹唱江南小调。

这样的雨或许适宜乍暖还寒的江南二月,适宜意蕴内涵如泼墨写意的秀山丽水,适宜撑一顶紫色小伞在雨巷里行走的江南女子——雨想,或许是小女子婀娜的步态,或许是渐远渐弱的类似《二泉映月》的二胡曲,或许是不再可以触摸的桃花源,或许就是暧昧。

烟 想

一缕炊烟,十里稻香,百户村落,悠远的田园牧歌已然成为绝响。

丝丝、缕缕、袅袅,村子里升起的炊烟,就像家家种在屋顶上的树,枝丫参差,婀娜多姿,相隔数里也能依稀看见。

炊烟是飘落在他乡的游子对故乡最后一缕牵挂,长亭外、古道边,山一程水一程,忽见青烟散去,恍惚如写在天上的家书。蓦然回首,遍插朱萸少一人,心随青烟孤独远去。

炊烟是慈母手中的一捧柴火,灶膛里腾起喜悦,笼屉里升起米馍的香味,它是贫瘠的土地上吝啬的幸福,是娘对野孩子的柔声呼唤。

炊烟是画在屋脊上的画,燕子寻找隔年的旧巢,旅人踏上熟悉的归途,它是风中的信息雨中的旗幡,摇曳在游子的心间。

炊烟是一种源远流长的文化,赋中之炊,诗中之烟,荡漾在青山绿水间,徊徨在梦萦魂系中。那混合着草木、泥土、牛粪味儿的炊烟,散漫而恬畅,温热而情意盎然。

南宋爱国诗人陆游已是满头白发,仍不改心志,屡次提出抗金主张,终于为朝廷所不容,悻悻然坐着小船去山乡僻野拜访友人,偏偏友人外出未归,这时偶见“斜阳寂历柴门闭。一点炊烟时起,鸡犬往来林外”,心中未免产生“俱有萧然意”的失落感。寂寞如游丝的炊烟或许使他想起了家乡绍兴的三眼灶,灶上煮一锅喷香的米饭,温一壶醇厚的黄酒,灶火在无尽的暗夜里一明一灭,闪闪烁烁。

同时代的新科进士高观国春风得意途经苏州,虽是孤帆远影,却能见“柳影人家起炊烟,仿佛似、江南岸。马上东风吹醉面”。他是丹青高手,信笔涂鸦“江南烟雨图”,渲染的是烟是雨是虚是实是心境是朦胧,惟作者自知了。

“想问阵阵炊烟,你要去哪里?夕阳有诗情,黄昏有画意。诗情画意虽然美丽,我心中只有你。”邓丽君的《又见炊烟》让我想到寒凝大地中涌动的盎然春意,想到过去的泪痕早已被岁月的风吹干,想到江南村落飘起的袅袅炊烟如诗如画。又见炊烟,是故乡的缕缕炊烟,细线一般飘摇直上,在蓝天上化作一幅渲染的水墨画。

炊烟缕缕,最是抚平心灵伤痛的温情。无论走到哪里,故乡的炊烟总是会把失落的心绪找回,给予母亲般的抚爱;无论窗外的风霜雨雪再冷,故乡的炊烟总会使人想起那些红火的灶膛,醉人的米酒,团聚的夜晚。即便刀剑已然失刃,舟船已然搁浅,诗句已然枯竭,只要炊烟飘起,生命的热度就不会冻结,行旅的足印就不会中断,亲情的牵挂就不会断开,所有的遐想也不会随风飘去。

壮士余纯顺徒步穿越可可西里无人区,三天三夜断粮缺水,惟有坚强的意志还没有完全恍惚,他在日记中写道:“仰望天空,我竟然看见了家乡的炊烟,就在星空中升起。我一定要走出去,就为了恍惚间看见的那一缕炊烟。天空不留痕迹,但青烟毕竟飘过。”

我想我最终也会化为一缕青烟,但愿能与炊烟一起飘过,飘过亲情,飘过思念,飘过前世今生。

城里是看不见袅袅炊烟的,乡村也少了许多“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的烟想,又见炊烟的话题只能飘散在梦里、诗里以及老一辈的结满皱纹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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