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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柳老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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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6/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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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位恩仇(五)连载

 错位恩仇(五)

老柳树下,苏长瑜来的勤了,话也多了,他神神秘秘的说唐豁嘴家其实也有人犯过法。他咳嗽一阵,貌似感叹道:“唉!作个安分守纪的良民也不是容易的事啊!别人家不说,仅仅老唐的亲戚枝枝上,他侄子出差时不约束下属,下属嫖娼时被煤烟熏死,他吓得跳了黄河;他小舅逃了个过路费,十五天,大年三十才出来;外娚女婿耍赌,半年;小舅子跟人吵架,推搡人一下,被人装病讹上,十五天;他媳妇捡了些从车上掉下的煤块,虽没进去,但被拷了一把;侄女骑个踏板摩托,有牌无证,七天,细算下来,陆陆续续,唐家六个人被公家关照过了。除了外娚女婿不学好,耍赌,其他五个哪个不是本分好人?”

见大家都支愣着耳朵认真听,苏长瑜又大讲特讲唐豁嘴其实是个多么假仁假义之人,他第一次送的礼如何被嫌轻,竟然不收,还给他上了一课做人的道理,第二次礼厚了才收了,又给他上了一课。乡里人说话,不会全是文明语言,很自然地顺带着也夹杂了些不咸不淡的粗糙言语。

夕阳被乌云染成暗色,老柳树下起风了,吹不散谝闲传的闲人。

村里人听了苏长瑜的讲说,一部分人对唐豁嘴的为人也怀疑起来。而另一部分人扼腕叹惜,包括李玉山张大嘴等人,他们嚷嚷说,看,得我们的话上来了吧,老唐他帮人帮错了吧?他这叫自作自受吧?

苏长瑜的话和许多村里人的话,自然也灌进了唐豁嘴的耳朵,他也生气了,心想,我帮你苏长瑜于火烧屁股之时,又好心好意替你正名,在人前说你的好话,你竟然反倒恩将仇报,在村里人前揭我家的短,说我假仁假义,贪图谢礼。不错,我是收了你的厚礼,那不是怕不收驳了你的面子么?

唐豁嘴越想越气,提着苏长瑜的厚礼,气昂昂来到苏家,见门开着,也不进屋,把谢礼往门口一放,一声没吭,回来了。

瞅个老柳树下人多的傍晚,唐豁嘴向村里人发誓,此生永不再与苏长瑜打交道来往。

苏长瑜气得牙又疼起来,只恨手里无钱,好汉气短。忍到菜刚能上市,先割了些,到集市上卖了,凑够买农药的钱,还给了唐豁嘴。

那一天,苏长瑜和唐豁嘴使劲吵了一架,各自骂了最狠毒的话,唐耀祖兄弟俩差点动手凑苏长瑜,两家从此反目成仇。

村里的人们有了更加浓厚兴趣的谈资,他们的播言传语,添油加醋,倒来传去,火上浇油,更加深了两家的仇隙。

秋天,正是往蔬菜销售点拉运蔬菜的繁忙时节。那天,红日当头,白云飞驰,天高气爽。苏长瑜开着电三轮,跟背着粪筐却手无粪铲的唐豁嘴,在村里的一座小木桥上相遇,唐豁嘴酱紫色的脸膛发黑,抖动着豁唇,不知叨叨着什么,抬头瞪了苏长瑜一眼,定在木桥上不打算让路。此时的两人已无恩无义,谁也不欠谁的。两人都瞪着眼,互不让路。先是你喝斥我,我指斥你,接着两人你辱我骂。再接着推推搡搡,扭缠在一起动起手来。

苏长瑜的电三轮里放着一把铁锨。他事后不论在看守所,还是法庭上,或是在狱中总是说,当时他昏了头,或是脑子短了弦,如中了邪魔,耳朵里有尖利的响声,响声淹死了理智,抄起那把锨来,劈头向唐豁嘴砍去,只想发泄一下心中的怒火,哪想到唐豁嘴没躲闪,或是躲避不及,铁锨劈进头去,他摇晃了两下,跌倒在地上。

村民们围在桥上,血从桥上的缝隙里跌落到野河里,河水并没染红,掉落下去的每一滴鲜血,被河水很快溶稀,随波流走,无痕无迹。

太阳当头照着,秋风打着呼哨从福字山巅吹过来,像一声一声悠怨的叹息。苏长瑜呆立在桥上,耳鸣声消失了,软软地倒下,如泥一般瘫在唐豁嘴的尸体旁,嚎啕大哭。

冷雪岚十几年前看这个案卷时,为村民们的播言倒语、闲话乱猜感到痛心,现在回想起来,为村里人的愚昧无知和调拨离唆,心中还隐隐作痛。

她对劈死唐豁嘴的苏长瑜这个人憎恨不起来,只憎恨他身上的愚昧和愚蠢,这种愚昧和愚蠢导致了他的一生不顺,坎坷多难。从人性上来看,人们对他的憎恨其实是对他的可怜。人这一生,太苦太难,撕开生活本来的面目后,就会发现,日子揉碎了,都带着一丝悲凉。穷和灾难,是这个世界上最残酷的事,也是如影随形的事。好多人说农村太苦,其实这都是人间常态。有多少人,流泪的时候,都是转过头,别人看到的只是一个背影。每个人,都曾经历过至暗时刻,谁没有被生活狠狠地按在地上摩擦过。每天与我们擦身而过的人,都在各自的生活里承受着、煎熬着,活的卑微而又小心翼翼,连崩溃都可能悄无声息。苏长瑜抡起铁锨的那一刻,何偿不是崩溃,只不过他在崩溃的同时丧失了理智。

案情分析会上,法医递交了尸检报告。陈秀月是被尖刀类凶器捅伤的,颈部两刀,胸部三刀,腹部五刀,两条大腿上各一刀,共计十二处伤口。虽然每处深口不是太深,但因失血过多而死。

冷雪岚眉头紧皱,美目微凝。浑身上下十二刀,虽刀刀见血,却不是一刀致命,要不是被人发现的晚,流血过多,老太太有可能被救活。这个凶手有点怪,除了颈部的那两刀,其余十刀都是在老人的前面捅入,后面未捅一刀,这似乎有点更加奇怪,怪在哪里,又说不出来。

大家对案件一筹莫展,毫无头绪。朗日青天,一个大活人被刺杀十几刀,难道丝毫没留下些痕迹?通过排查,陈秀月生前人缘不错,很少与人结仇宿怨,当然,苏家除外,可是苏家人都排除了嫌疑,那么,是何人杀了陈秀月呢?难道是村子以外的人?大家一致同意,把排查范围扩大,首先对村子周边的其他村子进行走访排查,一户也不能漏了。

冷雪岚心想,村里的大柳树下这几天肯定热闹,村里发生了这样离奇的大事,村民们能不聚在树下吐沫乱飞,高谈阔论吗?对,大柳树下,那可是村民们交流、喧泻、发表他们认为是高论的舞台,他们别无他处倾诉,但他们有倾诉的欲望和权力,尽管他们已经被忽视。但这种神侃胡聊的乡村闲话中,往往会导致一些村邻之间的矛盾纠纷,甚至悲剧。

从唐家的人直喊是苏家的人害死了他们的老人这个角度来审视这个案件,也许,真是十几年前的那场错位恩怨的悲剧,是为现在的这场更加血腥的惨剧埋下的伏笔?

生活中的某些场景在不同时期会出现不谋而合,有针对天翻地覆的大事的,也有关于鸡毛蒜皮的琐事的。比如这个案件,分析来分析去,这个案件似乎怎么也摆脱不了苏家的嫌疑,但却苦苦拿不出过硬的证据。

与其苦思冥想,不如多接触群众,多跑跑村里,在村口的那棵大柳树下,多听听村里人的议论吧。

冷雪岚抽空跑了几趟村里,在一些村民家里,尤其是在大柳树下村民们你一句他一句,东一榔头西一马勺的闲言碎语中,捕捉到了一个她从未听说过的信息:唐耀祖和唐辉祖没说实话。这实话似乎对这个案子关系不大,但关键是从其中看清了兄弟俩的另一幅嘴脸,对他们的老娘和十几年前死去的老爹,并没有他们自己说的那么好,不但没那么好,而且简直就是一种变相的虐待。

冷雪岚把大柳树下偷偷录下的村民们的议论整理了几遍,基本上还原了陈秀月悲苦的后半生。

秋天牲口膘肥,遍地粪便。唐豁嘴吃过陈秀月给他做的荷包蛋,坐在院里台阶上,捋着已经花白的稀稀拉拉的胡须,沐浴在清晨的朝阳里,看着小儿子骑着自行车出门去上学,舒心的笑意刚溢在布满沟壑的黑脸上,老二的媳妇进了院门,紧接着几句恶骂灌进他的耳朵:“荷包蛋吃也吃过了,还不去拾粪,捋啥捋呀,那几根B毛有啥捋的?能从那毛上面的破豁洞里捋出粪来?”声音的高度,陈秀月虽在屋里也听得一清二楚,不,是刺得耳根发疼。她从屋里冲出来,婆媳两个先是互相刻薄恶毒到极点的对骂,后是撕扯在一起扭打,上了五十的她哪是媳妇的对手,不一会,她披头散发,嘴角流血,地上几缕花白头发,半边脸肿起来,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儿媳妇拨开围在院门口的村民,嘴里仍在老狗长老狗短的,扬长而去。

谁也没留意豁嘴老汉,血冲脑门,脸成酱紫色,抡起粪筐,忘了拿粪铲,跌跌撞撞,摇摇愰愰,恍恍惚惚出了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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