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鲁斯特

  东升五期目前的大门口外有一条小巷，为了避开烤人的骄阳，我常往这条小巷里穿回家，小巷里有一个榨油坊，从五月起，这巷子头到巷子尾外好远总是飘着油枯香。只要鼻子沾到这香味，在李家河的人事便萦绕于心。

  李家河是一个小镇，小镇虽小却有一条大河，就在镇中学脚下，趴在教学楼栏杆上，就能看见红红的高岸上鹅卵石星星点点，满眼银光的水痕。淼淼碧波，层层水浪，风在自由的滑翔。清爽的水气，会从石缝升起来。在这里，我学会了在河里洗衣服，在嘎嘎家的石板上刷好了衣服，放在桶里，放背篓吭哧吭哧的背下河去，清好了，又吭哧吭哧的背上来，永远回来的时候背篼最重；在这里，我第一次看见停水的时候全校学生排着队，从河里排到学校厨房，一盆盆的水接力传到学校大缸里。枯水季节的河床，各种嶙峋各种颜色的石头，让我爱不释手，很多时候我喜欢一个人在石头上画画，写下心事。

  李家河的油枯香，就在嘎嘎家旁边，嘎嘎家，就在镇中学门口。

  嘎嘎年轻时是李家河区妇联主任，嘎公在来凤车队工作，老记得嘎公开着有黑色接头的大客车意气风发的样子。96年他们早已退休，在李家河中学门口开了一间小卖部，嘎公做啥都好吃，酸萝卜片，包的粑粑，炕的豆腐，河滩上的酒香虫，鱼冻……我不爱吃饭的毛病，在这里都治好了。我在李家河的一年里，嘎嘎要带两个孙子，身体不好去武汉做了个大手术，经常为舅舅舅妈的事奔波，小姨也因为工作调动去了来凤……正是因为种种困难，我成长了，学会了带弟弟，做饭和洗衣，看到了世间百态，经历了背叛和美好。

  96年秋我在李家河中学读初二，第一天进教室，我就被这里的课桌椅惊到：长条桌子坑坑洼洼，长条板凳，两个人坐，坐下来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同桌不动我不能动，同桌一动我跟着动，还有那桌子角上的墨水瓶做的煤油灯，这里晚上老是没有电，上晚自习，得用。第一个同桌，叫杨江华，是他给我介绍了老师的名字和性格，还问我是不是从高罗转过来的，因为他从来没听说过有咸丰这个地方，当时的我很惊讶于这一点，年少无知的我和江华一样，并不知道城乡的差异，现在才发觉我们就是两只蛙。

  安娜，小镇上能取这么洋气名字的，可不多见，她家占了两个，安娜的弟弟叫安琪。我高度怀疑我犟着去李家河上学就是为了认识她，她有一个温暖的家，我特别爱去她家，我们可以自由的玩耍，尝试自己做饭，哪怕把她家的厨房弄得乱七八糟也不会被责怪，那时她家有一台带音响的可以唱歌的碟机，学校开展活动老是去她家借，在小镇上，家庭条件不是一般二般了。

  李家河的秋，是柑橘的秋，漫山遍野一人高的柑子树，伸手就能摘到，有些甚至坐在树下就能摘到，这对我来说，是新奇的，同学家个个都种有柑橘，但他们并不会带橘子到学校来吃，因为这是家里主要收入来源，在朋友们浸润下，我只要看一眼，就知道哪个橘子甜，高罗的柚，李家河的橘，二十几年前我都是坐树下吃个饱，那真叫甜。

 在这个独属于我的世界里的色彩、气味、声音甚至触觉并不会随着回忆的遥远而完全消失，普鲁斯特效应，总会带我穿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