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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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厦门回来的第二天，国庆就接到县委通知，说是再过两天，县里的党代会要开幕了，要他做好准备，按时出席会议，因为国庆是这届党代会的正式代表。
春节以前，龙城县委就下了文件，要求全县各级党组织逐级召开党员大会，选举党代会的代表。龙城县财贸系统除了人民银行和工、农、中、建四大商业银行外，还有国税、地税，财政、工商、商业、供销，外贸、烟草等十六个局级单位，共选出四名党代表，农行行长钟国庆就是其中之一。当听到自己被选为县里的党代表之后，国庆却并没有感到奇怪，觉得这是预料之中的事，因为农行和信用社是县里的大单位，党员多，行社机构遍布全县各个角落，把农行行长选为党代表很自然。尽管这样，他仍然觉得很荣耀。他要代表农行和信用社全体党员们行使好一个党代表的权力。
明天就是党代会开幕的日子，国庆吃过晚饭坐在家里客厅的木质沙发上，眼睛盯着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正看得津津有味。这时客厅的门被推开了，县委副书记李永红和办公室副主任王天才俩，相跟着来到他家里。
王天才副主任年轻有为，能写能说，最近在县里很红。据有人说，在这次党代会结束后，他可能就会被提拔为县委办公室主任或者宣传部长，要进县常委的班子；李永红副书记，多年来一直分管财贸工作，是国庆的老领导了。“文革”时他曾被下放到青松岭村劳动改造，那时国庆就与他很熟悉，因为他还是国庆父亲的老熟人，所以他在国庆跟前总是以一个长辈出现，时常表现出一种异乎寻常的亲热。国庆早也把他视作知己，在他跟前说话，倒也十分随便。
国庆看到两位领导相跟着来到家里，必然有要事，便让孩子们到他们的房间里去做作业，李贞给他们沏好了茶水以后，也主动回避了。国庆热情地问道：“你们二位领导若有什么事情，只要给我打一个电话，我就过去见你，哪里需要你亲自到寒舍来？你看，咱这家里，这么逼仄、寒酸，让你们笑话。”
听了国庆的话，李永红书记有些嗔怪的诉说他说：“笑话倒不会，但你当了多年的银行行长了，经常有人到家里来，说什么也该改善一下这个生活环境嘛，房子小一些也罢，起码要装修装修、买几件像样的家具嘛！你看这都像啥？”说着，他那厚实的大手在那木质沙发上拍了拍。
王天才副主任，看看这时正好没人，应该谈事了。便盯着李书记，咳嗽了一声。李书记喝了一口茶，笑着说道：“我们来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是到家里坐坐，看看你爸，这么些年了，很少有机会能和他坐下来聊聊，怎么，你爸不在家？”
“大礼堂有蒲剧《西厢记》，大女儿领着他爷爷奶奶刚走，我爸那人你还不知道，是个戏迷。”
“过几天，就要召开党代会了，你作为财贸系统的党代表，对今年的换届选举有什么想法？”
“也没有什么想法，县委领导们都不错，成天风里来，雨里去，都那么辛苦，下边的同志们也都反映不错。不过，说一句老实话，这选举还不是你们上边决定候选人，我们这些代表挨个儿画圈圈！”
“嗨！你这就是不负责任的表现嘛！你这不是只抓业务不关心政治的典型表现吗？成天只盯着你们的存款、贷款，你就不想想咱们县这几年的工作一直上不去是什么原因？县里的主要领导每人一支号，各吹各的调，要继续这样下去，龙城县还怎么改变落后面貌？国庆，看来你要好好考虑一下，一定要在这次换届选举中，投好你那神圣的一票，真正起到你一个党代表应有的作用呀！”
这时，王天才副主任插了一句话，说：“李书记，人家国庆当了这么多年的银行领导，还能没有这点脑子？我看他心里早有考虑了，只是不愿意在咱们面前说出来罢了。”
“哼！你才胡说哩！他在我跟前还有啥话不能说？其实，他就是个好人主义，不愿意得罪人罢了。国庆你说一句老实话，我说的对不对？”
“是的，是的，李书记，我在你跟前，从来不会说假话，只是在这投票上，真没多动脑子。你今天晚上既然这样说了，我就按照你的意思，好好考虑一下，在投票的时候注意一下。”
“这还差不多！你爸也不在家，我就走了，等有机会再来和他谝。”李永红说着，又点了一支烟，站起身就走。
国庆点了点头，笑笑，也没有多挽留，站起身来，跟着他们往外走。
国庆把他们俩送到大门口时，县委办公室的王天才副主任，忽然拉了国庆一把，把国庆挡在了大门洞的阴影里，悄悄说道：“到那天投票时，你得操心，其他人的票，你随意投，关键是不能给魏龚晨投票，不能把他选进县委委员！听清楚了吗？”
国庆听了立刻吃了一惊，但他啥也没说，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正准备问一句，为什么要这样搞的时候，王天才却用力推了一下他的肩膀，紧紧赶了几步，跟上李永红扬长而去。
对于县里领导们之间的矛盾，国庆也并不是完全不清楚。他早就听到了一些。他听说县长魏龚晨和县委书记王卫东有些不和。主要是魏龚晨县长对工作太认真，又有一股子书生气，很不适应县委王卫东书记的灵活机动的工作方法。在县里的一些大事的决策上，在对一些干部的使用上，魏功晨总与王卫东说不到一起，加上他爱咬死理，爱说老实话，又不给人留情面，确实得罪了不少县上的中层领导干部。听说县委大院里有许多人都对魏县长有意见。可是他十分亲民的作风，却得到广大群众的支持和拥护。在基层乡镇，民众口口声声称呼他“好县长”，甚至还有人叫他“魏青天”。面对这些，作为一把手的王卫东书记的心里怎能平静？久而久之，王书记和魏县长之间的隔阂便越来越大。不过，他们毕竟是一个县里的两名最高领导人，总不能像一般群众那样，吵闹、斗狠，充其量只能是面和心不和，面子上还能过得去，矛盾和斗争只在暗地里进行。
但国庆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堂堂的县委王书记，为了排除异己，竟然纵容手下的人私下里活动，在党代会的选举上做文章，用这种下三烂的手段打击排斥对手？想到这里，国庆感到不寒而栗，他心中忽然升起一种愤慨：这些伪君子，成天在人前总是拍着胸脯，标榜自己如何光明正大，遇到问题总说是要通过批评和自我批评的方法去解决，要团结与自己意见不同的人！难道领导之间出现了一些矛盾，就用这种龌龊伎俩来解决、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吗？
国庆虽然当一把手时间不长，与县里的主要领导接触不多，但经过前一次为胡天才办厂要求贷款那件事情上，却对人家魏县长十分佩服，从这件简单的事情上，他就能看出来魏龚晨县长的无私和正派。若让国庆在党代会上，跟着那些心术不正的人，采取背后捅刀子的办法，让人家魏县长不明不白地落选，连一个县委委员都选不上，那他还怎么去当县长？假若这些人的阴谋万一得逞，那将要给魏县长造成多大的难堪？将要在黄龙地区闹出多大的笑话？
但是，国庆回过头来又想，假如自己不按那些人的话去做，坚持投了魏县长的票，若让那些人知道了，自己将来又如何面对他们，如何在县里工作？这些人神通广大，掌控着大会选举的进程，想瞒他们，这可能吗！
这天晚上，国庆又失眠了。在辗转反侧之际，他还是坚定了信心，到了那天投票的时候，绝不能听任那些人的摆布，无论怎么也要给魏龚晨县长投上一票。至于别人怎么投，咱管不了，反正自己不能做亏心事。
党代会的第三天，是大会投票选举的日子。根据大会的安排，上午是小组讨论，酝酿下午的选举。可是，那天早上刚一上班，国庆就接到省农行信贷处谢处长的电话，说是他带着一行六人十二点以前，就到龙城支行，准备对宏达钢铁公司的流动资金贷款进行考察。国庆便立即给他那个党代会小组的组长、县财委的张立生主任打电话，说行里有急事要处理，需要请半天假。下午准时参加大会选举。
放下电话，国庆便找到吴润生副行长，让他做好陪同谢处长到宏达钢铁公司考察的准备。
中午饭前，谢处长一行到了龙城支行，国庆和吴润生俩先后向考察组汇报了宏达钢铁公司自投产以来的生产和资金流转的状况，汇报了钢铁公司进一步扩大规模及所需的流动资金的情况。谢处长说：要抓紧时间，下午就去宏达钢铁公司考察。他说：宏达钢铁公司目前已经是全华北地区最大的一家民营企业，按照分行和省政府的意见，肯定要大力支持，这是不容置疑的，但是，为了信贷资金的安全，也为了对企业的发展和壮大负责，必须要认真对待，认真考察。这次的流资贷款，究竟贷与不贷，贷多贷少，只有等到考察完毕，他们向省行领导汇报以后，再做决定。
中午饭是在支行的食堂里吃的，考察组人员在支行同志的陪同下满满坐了一张圆桌。四凉四热八个菜，还有一壶烫的冒热气的柿子酒。谢处长看到国庆要倒酒，马上摇着手说：“钟行长，我们这次来之前，就宣布了，考察期间一律不准饮酒。”
“谢处长，这不是还没有开始考察吗？还没有进企业的门吗？在咱自己家里，少喝一点有什么？再说，这也不是什么值钱的名酒，是我们龙城自产的柿子酒，已经烫热了，大家尝一口，看好不好。来来，喝完咱这酒，立即就吃饭。”
谢处长端起一杯抿了一口，笑着说：“哎呀，这酒的味道还真不错，大家就喝一杯吧，比咱们的‘高梁白’不差！”
见谢处长端起酒杯，考察组的其他同志也跟着喝起来。大家一致赞扬，这柿子酒确实别有风味。谢处长又夸赞：“咱们大师傅做的这几个菜，色香味俱全，又比酒店里实惠，今后下来，最好还是在内部食堂吃饭好。”
国庆听了，心里有几分得意：当初为了杜绝支行来客到街上饭店就餐，他特意委托人从全县挑选出来的大师傅，还能错得了？
不知不觉一壶酒干了。这时考察组的那两个年轻干事的脸上才绽开了笑容。刚才下了办公大楼，国庆领着客人们准备走进行里的食堂时，就发现了那两个年轻人脸上的一副诧异和不快的表情，当时他没有吭气，现在他再瞅了一眼他们脸上的笑容时，国庆笑着点了点头。
饭后，大家没有休息，谢处长就急着要出发。国庆悄悄对谢处长说：“你来了，我理应去陪着你，可是今天县里的党代会要举行选举，我还是咱们金融系统一名代表，所以，让吴行长陪着你去，晚上休息下来时，我再找你去谝！”
“钟行长，你不用解释，你忙去吧！考察时遇到什么情况，我会给你打电话联系。”
下午三点，党代会准时在县大礼堂开会。出席今天会议的党代表们个个都显得异常兴奋，早早就坐到了大礼堂里。出席党代会的正式代表人数不多，只坐了大礼堂的前半个场地，后半截空着。大家想到今天会议的内容，想到自己那神圣的一票，一坐下来就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了起来，大会堂里一片嘤嘤嗡嗡的声音。当县上的领导们出现在主席台上时，会场里立刻鸦雀无声，间或传来一两声轻轻的咳嗽声。王卫东书记主持会议，他今天身着藏青色的西装，扎着鲜红的领带，乌黑的大背头油光闪亮，显得神采奕奕，信心百倍。他抬头环视了会场一周，然后用洪亮的声音宣布了下午会议的议程，又宣布了发票人、检票人和大会纪律及选举注意事项。一项一项，听起来，煞有介事，布置得十分严密。他向坐在他左首的一位很威严的中年人注视了一眼，投去了仰慕而讨好的目光，接着郑重宣布：“现在请地委常委、组织部部长高英生同志讲话，大家欢迎。”没等大家反应过来，他就先使劲地拍起了巴掌。高英生的讲话明显是在走走形式，以体现地委对龙城县党代会选举的重视，他的讲话抑扬顿挫，神采飞扬，他讲道：“毛泽东主席曾经教导我们说：‘政治路线确定之后，干部就是决定因素。’县委委员是我们龙城县的主要领导，是一个县的核心领导力量，因此我们一定要坚持我们党的干部标准，严格要求，认真选举；通过这次党代会的选举，一定要把那些认真执行党的政策，坚持原则，联系群众，踏实肯干，深受人民群众拥护的同志选为我们的县委委员；选举投票时，代表们一定要立党为公，正派、公平地投好自己神圣的一票......”
他的话还没讲完，就有人觉得不耐烦了，像他这样的话，大会小会和小组讨论时，大家已经不知讲了多少遍了。但这些话，都仅仅停留在人们的口头上，有谁能把这些话认真地思考一番，真正放到心里去呢？
会场上出现了一片嘤嘤嗡嗡的议论。主席台上的那些领导们，一个个正襟危坐，一副严肃认真的神态，正在全神贯注地等待着那个重要时刻的到来。位于主席台当中间，红光满面、神采奕奕的王卫东书记歪过头来，面对着正在凝神听讲的魏龚晨县长，轻轻点了点头，向他投来一束温情友好的目光。让台下的人们看来，他们俨然是一对无话不谈、配合默契的好朋友。
大会工作人员开始给代表们发送选票，一个穿戴整洁，满脸通红的年轻小伙子将一张鲜红的厚厚的硬卡纸打印得很精致的选票，郑重地递到国庆的手里，点头微笑了一下离开了。国庆飞快地将手中的选票看了一遍：应选17名县委委员，候选人是19名，有两个差额。他一看那一长串候选人的名字，就发现，这上面的19名候选人，都是县上那些经常出现在各种大小会议上的有头有面的人，有些人因为工作关系，国庆与他们接触不少；但有些人仅仅只是见面熟，至于他的工作能力，政治素质或叫做人品的那些东西，国庆确实一无所知。这时他不禁想到，自己在县城机关工作了这么多年，还是县上一个大单位的领导，但对这些人都还不甚了解，那些从边远农村选上来的党代表，又能对这些候选人了解多少呢？他们又如何根据个人的意愿拿起笔，在那些候选人的名字上画圈和定夺？怎么能投好一个党代表的神圣一票呢？看来，那些提前就在私下活动、做工作的人，确实能起到不可低估的作用。想到这里，国庆的心立即悬了起来，看来，魏县长还真有不测。但不管结果将会如何，国庆还是十分认真地对那候选人的名单，一个一个进行斟酌。为了保密起见，开始画圈时，他将魏县长的名字空下，画够了16个圈以后，他又一个一个认真数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才坐下来，等待着投票的开始。
直到一排一排的人们站了起来，排着队，有秩序地走向投票箱的时候，他才拿起笔在魏县长的名字上方，大大画了一个圈儿。
台下代表们的选票都投到票箱里面去了，检票人围在主席台中央的一张桌子上，忙碌地开始检票，舞台下边的人们，有的在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什么，有的人则怀着一种十分关切的心情，盯着那几个检票人，静静地注视着检票的进展情况。
眼瞅着庄严的主席台，想到魏龚晨县长面临的危机，想到龙城县在党代会的大选中将会出现的令人不可思议的局面，作为一个党代表的钟国庆忽然觉得一种莫名的紧张，他的眉头皱了起来，呼吸有些紧张。他不知如何来缓和目前这种紧张的心情！无可奈何之际，他深吸了几口气，转过脸来，没话找话地与坐在他左右的几位代表闲聊了起来，并给每人散了一支好烟，热情地询问农村里这几年社员们的生活，如：农村目前的联产承包改革进行得如何、收成好坏等等情况。坐在国庆左边的是南垣乡一个叫新乐庄大队的支部书记，三十五六岁，名叫景石头，是个退伍军人，他听说国庆是农行的，便说：“我们大队的地势平坦，水势很浅，去年被县水利局划为井灌区，已经打了六眼深井，但因为资金缺乏，至今仍有四眼深井没有配套，如果长时间不配套、不抽水，这些深井就怕要坏了，为了解决深井的配套资金，我们到信用社找了多次，都是因为信用社资金紧张而没得到解决，农行是否能给我们的深井配套帮个忙？”
“景支书，按县上当初的分工，这项贷款应由农村信用社解决，但如果信用社资金上有困难而没有及时给你们解决，你不要着急，等这会散了以后，我让人到你们乡的信用社看一看，如确实因为是因为信用社资金不足的话，农行可以在资金上支持一下信用社，让他们给你们贷款。我也在村里当过生产队会计，我知道村干部们的难处。”
“那你贵姓？”
“不敢，我姓钟，叫钟国庆。你有事可来农行找我。”
这时坐在国庆右手边的一个中年汉子笑着说：“景支书，他就是咱县农行的钟行长，听见你们谝得那样热闹，我还以为你们俩早就认识哩！钟行长，你不认识我了？我是北郭乡四坪村的支理臣嘛！”
“噢，噢，我想起来了，你办了一个不小的养鸡场嘛！我去你那鸡场看过嘛！哎呀，你看我这记性，总觉得你有些面熟，却不知道在哪儿见过。怎么，养鸡场现在经营得如何？”
“钟行长，真感谢你们的支持，现在我们的规模又扩大了，不仅养肉鸡、蛋鸡，还孵小鸡。”
“那好，那好，你可一定要注意防疫，不要让乱人进去参观，上边有人检查，也一定要注意消毒，绝不能把病菌带进去。有些鸡场本来经营得不错，就是让那些不断来参观的人给参观坏了。”
“是呀，是呀，现在我们也比当初有经验了，不能再干那些傻事了！养鸡也一定要讲科学，不能图热闹，不能蛮干。特别要注意防疫，得了传染病可了不得！”
半个多小时过去了，台上检票的人不见了，但仍然没有人出来宣布选举的结果。会场上人们熙熙攘攘的乱走动起来，人们说话的声音也一阵高过一阵，像在集市上一样。国庆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不该发生的事情”可能已经发生了。
景支书和养鸡老板支理臣对主席台上的事也产生了疑惑，景支书瞅着国庆问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检一个票，就这么慢？”
国庆劝他们:“甭着急，等等看，也许一会儿就有结果了。”
正当国庆的话刚一落地，只见大会堂的过道里架起了两台放映机，舞台上挂起了银幕，怎么像是要放电影？人们一看这种情形，喧哗声立刻四起，会场的秩序有些乱。但此刻，银幕上，彩色故事片《三笑》开始放映了，人们被《三笑》中的嬉笑和欢乐的情节所吸引，刚才的一片喧闹声听不见了。
电影放映了一个小时左右的时候，扩音器里传出了县委组织部副部长的声音：“各位代表，请注意，因为选举中出现了一个特殊的情况，领导正在向上级请示，请大家不要喧哗，不要离开会场。”
电影接着继续放映，大会服务人员抬来了一箱一箱的瓶装矿泉水，一人一瓶地发给大家。接着又抬进来一箱一箱的麻花，服务人员抬着麻花箱子，挨个给大家发麻花。国庆看了看手表，已经是七点钟了，早就过了晚饭时间了，怪不道大家都喊饿了。在黑乎乎的会堂里，大家吃着麻花，喝着矿泉水，焦急地在等待着选举结果。国庆忽然觉得胸口里有些发闷，有些恶心，想到外面透口气，可是大门上了锁，出不去，他只好通过边门，到厕所里转了一圈，才稍微松和了一些。
一部《三笑》电影放完了，舞台上的银幕也撤走了，大会堂的窗帘拉开了，窗外已经是一片漆黑，但仍然没有结果。人们在纷纷猜测，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党代会的选举结果迟迟不能宣布呢？事前就知道一点情况的钟国庆，已经预料到发生了什么事，知道是魏龚晨县长落选了，但那样也不能不宣布呀！不宣布这个结果，如何给这么多代表交代？如何向全县人民交代呢？
这时，扩音器响了，人们的目光回到了主席台上。只见县委的那些领导们已在主席台上坐好了，国庆瞪大了眼睛在主席台上寻找了半天，却怎么也找不见魏龚晨县长的影子。检票负责人、县委组织部的副部长宣布了17名县委委员的名单，人们一听，在宣布的县委17名委员中，唯独没有县长魏龚晨的名字。会场里立刻一片喧哗，像一窝炸了群的蜜蜂。就在这当儿，扩音器里又传来了县委组织部副部长的声音，有人故意把扩音器的音量调的特别大，那洪亮的声音压倒了一切喧哗：“这个选举结果，已经地委领导审查、研究，宣布有效！”
开了三天的龙城县党代会，就这样在代表们一片喧闹之中闭幕了。当党代表们一拨一拨走下大会堂的台阶，龙城县县长没有被选上县委委员的消息，就立即传遍了全县全地区甚至全省，像一场地震一样，全县从上下都受到了强烈的震动。人们想谈论一个笑话那样，在私下里广为传播、议论。大家的说法各种各样，有人说，一县之长，连一个县委委员也选不上？就能说明这个县长当得不怎么样，起码是得不到大部分人的信任，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嘛！有人说，不管这个县长究竟如何，该不该选掉他，但党代会上能出现这样的结果，起码说明了党代会真正发扬了民主，不再是以前那种，上面定下什么就是什么了，这是社会的进步！但也有一部人们义愤填膺，说：魏龚晨县长这样的大好人到哪里去找？魏县长被选下去肯定是有坏人作祟！像这样少数恶人操纵选举，把一个好端端的县长给选下去了，这种邪气压倒正气的现象如何了得？
党代会以后，国庆在龙城县里再也没有见到过魏龚晨县长的影子。县里虽然有许多正直的中层干部，也有许许多多普通的老百姓都在为魏龚晨县长鸣不平。但木已成舟，一切都无济于事了。不过地区领导还算清明、公道，不久就将魏龚晨同志调离龙城县，安排他到黄龙地区城建局，当了局长。
又过了半年，地委对龙城县委县政府的领导班子进行了彻底的改组，一下给龙城县派来了三个主要领导人，他们分别是县委书记吉有良、代县长李新牛和副书记任同达。将原县委书记王卫东调到地区任地区畜牧局的局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