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代会后的一天上午,钟国庆正在办公室里批阅堆在桌子上的一大堆文件。有省行的,有总行的,也有地区行中心支行的,一个比一个重要,内容大都是关于进行银行商业化改革的。一个个都再三强调,要通过精简机构和人员,提高经济效益,面对这些文件的任务和要求,钟国庆心里沉甸甸的。
“叮铃铃”,桌子上那个红色的外线座机发出了一阵清脆悦耳的铃声。钟国庆抬头看了一眼电话机,思绪才回到现实中来。他拿起电话问道:“我是农行的钟国庆,您有什么事,请讲。”
“国庆,我是王永贵,有个事情得提醒一下你。你那里有其他人没有?说话方便吗?”
国庆一听,才知道自己的老同学、县石油公司的财务股长王永贵。前年,为了解决行里的汽车用油紧张问题,他还带着王雨明行长前去找过他。国庆马上笑着问道:“永贵呀,有什么事情直接讲就是了,还卖什么关子?”
“我觉得这件事情有些蹊跷,怕有麻烦,所以只能给你一个人说。”
“哦!这里就我一个人,你说吧!”
“一年以前你们农行在我这里存放的那批汽油,你知道吗?”
“不太清楚,那是怎么回事?”
“这事是你们那去世的王行长和我们公司的蒋经理经手办的,你行来办理手续的是蒋雅芝,她是我们蒋经理的侄女,你是知道的。那时汽油特别紧张,我记得你还领着你们的王行长见过我一次嘛!那时候,买汽油不仅凭票供应,在价格上实行的还是双轨制,像小车使用的80号汽油,计划内的每公斤3元钱,计划外供应价是4元钱,而当时市场上80号汽油,高价油能卖到4块5一公斤呢!记得有一天,蒋雅芝领着你们王行长找到我们的蒋经理,说是王行长能搞来平价汽油,如果我们需要的话,王行长马上就可以从兰州搞一部分。但条件是在我们公司的油库里给你农行保管一批汽油,以备你行随时使用。他们谈妥以后,王行长就给兰州市石油公司打了一个电话,兰州就一下给我们石油公司发回来回三罐车汽油,共150吨。按事先说好的,石油公司按平价卖给龙城农行12吨汽油,每吨3000元。具体手续是你行的蒋雅芝来办的,那12吨汽油给你们开了两个存油本,每一个本上存了6吨汽油。”
“永贵,两个存油本上总共存了12吨汽油,我知道了,这事属于办公室管,具体情况,我告诉一下办公室就行了,谢谢你老同学。”
“不,国庆,你还没听懂我的意思,我要告诉你的是,这件事好像要出问题,我想让你知道一下。”
“喔!什么问题,你快说!”
这时永贵才说:“前天下午,蒋雅芝拿着一个存油本要求我给她开出库单,给她出库6吨80号汽油,她马上就要装车。我有些疑惑,为什么行里一下就要拉走这么多油?这时,我透过窗户看到,外面停着一辆长山县的油罐车,看来是要把汽油卖给外县,可又不知道你知道不知道这事,我当时为了慎重,便编了一个理由,说:蒋股长,今天大库的保管员不在,拉不成油。等保管员回来,我立即通知你。这才把她打发走了。”
“谢谢你,老同学,我还真不知道这件事,你先稳住她,我马上就问一下。”
“还有一个情况,你们行里的司机平常来加油时,手里拿着的那个存油本上剩的汽油已经不多了,可蒋雅芝前天拿的那个存油本上,还有整整6吨。你查问的时候,注意一下。”
“谢谢,谢谢你老同学,你说的这件事还恐怕真有问题,等我查清再说吧。”
国庆放下电话,就把支行的会计股股长邬丽娜叫到自己的办公室,问道:“邬股长,你记得王雨明行长说过买汽油的事吗?”
“没有呀,钟行长。买汽油是办公室的事,王行长不可能给我说。”
“当时他买的比较多,一笔就买了3万6千元的汽油,你知道吗?”
“不知道,不然我马上去查一查,一会儿再告诉你。”
过了一会儿,邬丽娜急急忙忙进了国庆的办公室,说:“钟行长,我查了去年到现在的费用帐,没有这笔开支,只是暂付科目里有一笔3万6千元的暂付款,是蒋雅芝签的字。当时她说,王雨明行长说到了年底再处理。可是没到年底王行长就出了车祸,这3万6千块钱至今就还吊在暂付科目里。”
“邬股长,你去把办公室的赵锁群主任叫来,咱们几个商量一件事情。”
稍倾,办公室主任赵锁群和会计股股长邬丽娜表情严肃地坐在国庆对面的椅子上,他们大概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国庆简单的给他们二人谈了王雨明行长在世时,在县石油公司保存了12吨80号汽油及蒋雅芝于前天拿着存油本到石油公司提货的情况。他尽量说得轻描淡写,他说:“蒋雅芝的二叔是咱县石油公司的经理,蒋雅芝当时也想给行里办好事,便和王行长一同前去找到石油公司。王行长在兰州市银行当过行长,人很熟,所以,打了一个电话,就从兰州给咱县调回来150多吨平价汽油。石油公司也就一次批给咱行12吨平价汽油,不仅解决了咱们的用油困难,还节约了一两万费用。今天我才听说,前天蒋雅芝手里还拿着行里的一个6吨的存油本,带着一辆油罐车到石油公司提货,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我也说不清楚。我想让你们俩出面,找蒋雅芝谈一下,只要她能实事求是地说清楚情况,把那个存油本交出来就行了。”
“钟行长,王行长和蒋雅芝到石油公司联系买油的事,我听说过,但我不清楚一共花了多少钱,买了多少油。我只知道蒋雅芝当时就交给我一个6吨的存油本。现在行里的小车已陆续加了近4吨油了。至于蒋雅芝手里还有一个油本,我就不知道了。我觉得这不是一个小问题,这不是贪污是什么?这同志真是太胆大了,也太愚蠢了,她以为王行长去世了,没人知道这件事情了?就想私自处理这些油?”
“可不是!如若钟行长今天不问这事,我也不知道暂付科目里吊的那3万多块钱是怎么回事情,看来蒋雅芝是想把那6吨汽油卖了把钱装进自己的口袋里。现在国家的石油价格已经放开了,市场上的汽油据说已买到5块多钱一公斤了,这6吨汽油就能买3万多块钱。这家伙也太胆大了!钟行长,你把这事交给我和赵主任,我们去找她谈!”
钟国庆何曾不想狠狠的打击一下蒋雅芝的嚣张气焰,正儿八经地处分她一下,杀杀她身上的这些歪风邪气!但他却犹豫了,此刻,他的眼前出现了刚刚去世不久的王雨明行长的身影,出现了那个刚刚为公牺牲的刑警队侦察员朱文进的笑脸。一丝恻隐之心涌上了心头,他的心软了。他轻轻摇了摇头,微笑着说:“咱们三个想到一块去了,我也最痛恨这样的事情,狠狠处理她一下,让她今后在行里有所顾忌,也能教育其他人。但是,蒋雅芝的男人刚刚因公牺牲,孤儿寡母,怪可怜的,再说,这件事毕竟还未形成事实,我看还是息事宁人,悄悄把这事了结了为好。是否你们俩先找她谈一谈,只要她能认识到错误,把存油本交出来就算了,如若她还不说老实话,我再亲自与她谈。”
蒋雅芝毕竟做贼心虚,那天她带着长山县的油罐车到石油公司去提货,在遭到王股长的婉言拒绝后,心里就有些慌。当时,她心里就有些怀疑,觉得王股长所说的保管员不在的话,完全是一句托辞。她本想找她二叔出面让王股长通融一下,却又怕惊动的人越多,就越怕露馅,便打发长山县的朋友先回去,等她把石油公司的提货手续办顺了再说。
这天上午,她闲得没事,坐在办公桌前又想起了这事。她想,干脆在午饭后,拿上两条“大中华”去找找王股长,给人家多说几句好话,让他给通融通融,赶快把这事办顺当,好让那油罐车把货拉走,不然夜长梦多,那3万块钱还不飞了!就在这时,会计股股长邬丽娜来找她,并且阴沉着脸,说:“蒋股长,你马上到赵锁群主任的办公室来一下。”说完话,就转过脸走了。
蒋雅芝听了吴丽娜的话,立刻就有些慌,她突然来找我干什么?她怀着忐忑的心情,边往赵锁群的办公室走,边思谋者:难道是那6吨汽油的事被他们发现了?不可能吧?王雨明走了,这事还有谁知道?她装出一副大大咧咧,若无其事的样子,一进门就坐在赵锁群对面的那把椅子上。若无其事地笑着说:“赵大主任,今天怎么对我有了兴趣,有什么事快说。”
赵锁群看也不看她一眼,不苟言笑地说:“蒋股长,说说从石油公司买汽油的事吧。”
“买什么汽油?噢,你是说王行长在世时到石油公司买的那批汽油吧?那是王行长和人家石油公司谈好的,我只跑了跑腿,我并不了解具体情况。”
“一共花了多少钱,买了多少汽油?”
“我按照王行长说的话,从会计上拿了一张支票,给了石油公司的会计,接着从石油公司拿回来一个存油本,回来后我就交给了你嘛!就是这,至于其他情况,我就不知道了。”
“就那一个存油本吗?”赵锁群盯着她问道。
“就买了一次汽油,还能有两个油本?”蒋雅芝反问道。
邬丽娜听到这里,压抑不住心头的怒火,冷冷地问道:“你从会计上拿走了一张3万6千元的转账支票,就一共才买了6吨汽油?”
“那我怎能知道?价钱是王行长和人家谈的,不信,你到街上去问问,3万多块钱能买多少汽油?赵主任你成天给汽车加油,你应该知道多少钱一公斤汽油吧?”蒋雅芝的脸上挂着一副不屑一顾的冷笑。
“蒋股长,你不要以为我不知行情,现在3万块钱确实只能买到6吨汽油。可你和王行长是一年多以前到咱县石油公司买的汽油。并且,那批汽油是王行长凭着他的关系,从兰州市搞回来的平价汽油,价格要低得多!如若不是王行长一下给石油公司搞来三个油罐车的汽油,县石油公司怎么会一次卖给咱行那么多平价汽油?并且还可以存在石油公司的库里头?”赵锁群显然有些生气了。
“赵主任,你要这么说,我就给你说不清了。之所以我跟上王行长去办这事,是因为我二叔在那里当经理,我就跟上王行长跑了跑腿,哼!你看看,这还跑出麻烦了?你们是不是对王行长有意见,看见王行长不在了,就在我身上找麻烦?是不是看到我家的朱文进牺牲了,就来欺负我孤儿寡母?......”说着立刻泪流满面,并嘿哧嘿哧抽泣着说不出话来了。
邬丽娜看见蒋雅芝开始耍死狗、哭恓惶,想用眼泪来软化人心。便立刻陪着一副笑脸,温和地说:“蒋股长,我看咱不用着急,你看你刚才胡说些什么,王行长去世了,朱文进同志为公牺牲了,我们就来欺负你,那成了什么事情了?我们也是不了解情况,想把这件事情搞清楚,才来问你的嘛。现在看来,咱们几个都不了解情况,还不如咱们现在就到石油公司去,找有关人员去详细问一问,查一查,这不就一目了然了?赵主任,你说呢?”
“我看行,不过可能要耽搁大家吃中午饭,干脆等咱们把这个问题彻底查清了,我请你们二位,到对门的红星食堂吃一顿好的!”赵锁群随机应变。
听到这里,蒋雅芝不吭气了。她低着头,脸色煞白,汗水顺着脸颊往下直淌。她手心里捏着一条花手绢,不住地在她脸上擦着。
赵锁群装着一副笑嘻嘻的样子问道:“邬股长,你说呢?”
“好,今天就叫你这个铁公鸡也出一次血!蒋股长咱们走吧?”邬丽娜说着热情地拉了拉蒋雅芝的胳膊。
但不管邬丽娜怎么拉她,蒋雅芝的屁股好像黏在椅子上似的,纹丝不动,她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尴尬的表情,哀求道:“邬股长、赵主任,我现在心里也有点含糊,记得当时我从石油公司回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下班时间。我随手把存油本塞进我办公室的抽屉里去了,第二天就拿出来给了赵主任。按赵主任刚才说的,应该是两个油本,是不是我当时没看清?还是让我到我办公室的抽屉里去再翻一翻,找找看。”
邬丽娜听了蒋雅芝的话,立刻非常理解地说道:“时间长了,记不清了,这完全有可能,我这脑子就是这样,成天丢三落四的。那你就去看一看,我俩在这里等着。”
蒋雅芝听了邬丽娜的话,立刻哈哈大笑起来,边擦脸上的泪水边说:“那你俩先等一下,不管有没有,我立刻就过来。”
蒋雅芝刚出了门,赵锁群就对着邬丽娜撇了撇嘴,伸出大拇指。邬丽娜的脸上也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不一会儿,蒋雅芝就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哈哈地笑着说:“果然还有一本,你们看,还是新新的,平平展展的,都一年多时间了,它就压在我抽屉底里,我却一直没发现过。”
“那好,那好,蒋股长,这事情搞清楚了,咱们就都轻松了。好了,刚到下班时间,请你们吃饭的事,也就免了!”赵锁群哈哈笑着说。
“哎呀!我就知道你是个铁公鸡。”邬丽娜又开了一句玩笑。大家说着,笑着,都散了。
出了赵锁群办公室的门,蒋雅芝的脸就拉下来了,她的牙齿咬得嘎嘣响,她心里清楚,今天这出戏肯定是钟国庆一手导演的!她在心里恶狠狠地想:三年还有一个闰月,老娘的这口恶气非出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