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曦
网站用户
高权发到银行上班的第一天，就学习点票子、记账，过了几年又跟着老主任下乡跑业务。他在银行的基层单位——营业所，兢兢业业，辛辛苦苦干了近20年。如今，银行的业务工作，对他来说早已是轻车熟路，驾轻就熟；多年来在乡村忙忙碌碌，与企业领导和老百姓打交道，所以，他深谙人情世故，在待人处事中也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刚当上营业所主任那会儿，他还有些拘谨，循规蹈矩，墨守成规，还放不开手脚。但是，作为一个有脑子有本事的人，只要把人家放正经位子上，稍加揣摩，人家就一定会做出成绩，成就一番大业。恰逢改革开放和市场经济的到来，心眼灵活的他，很快就适应了飞速变化的社会环境。对于社会上出现的一切新鲜事物，适应得快。
高权发成了支行的副行长以后，就很少到第一线去动员存款，发放贷款，不去和乡村里的老百姓磨嘴皮子了。他的工作就是坐在行长办公室里，接受汇报，发号施令。不过他对于一把手钟国庆还是尊重有加，唯命是从。国庆没有患这场大病之前，不论干啥他都得请示国庆，况且行里面这样的制度、那样的规定，条条框框把人束缚得太厉害了，哪里能像他在营业所那样，天马行空，独往独来？这次钟国庆行长因养病离开支行以后，高权发立刻就像被解放了一样，有一种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的感觉。从凤城县回来不久，他就带着副行长张新思一起到基层营业所去检查工作。
第一站，他先来到自己的老根据地南店镇。进了南店镇他并没有先到南店营业所去，而是让小赵把车径直开到了金属镁厂。
南店镇金属镁厂是在高权发鼎力支持下，近几年才兴盛起来的民营企业，老板是南店镇有名的能人许光荣。许光荣不是个一般人，他家在旧社会时是南店镇上有名的大地主，那时南店镇的的一大半土地都姓许，家里的长工、佣人、老妈子一大群，比现在一个生产队的社员还要多。他爹在1947年“大运动”（土改）中，被一群过激的群众用乱棍子给打死了。所以1962年他从龙城高中毕业那年，正是“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口号喊得最响亮的时候，他作为一个地主子弟想考大学的愿望自然成了泡影，只好背着铺盖卷回到了家乡。多年来，他虽然满腹经纶，一身的本事，但无法施展，老老实实在村里当农民。改革开放以后，他才开始变得扬眉吐气，有了在人前说话的机会，他有了施展一番拳脚的平台。在别人兴办玻璃厂、陶瓷厂的时候，他没有随波逐流，而是利用自己在学校里学到的化学知识，办起一个氧化锌厂。当时，一般的老百姓连氧化锌是什么东西都没听说过，至于氧化锌有什么用途，如何加工生产，就更无从谈起。而作为从龙城县高中毕业的许光荣，早就在学校的化学课堂上学习过氧化锌生成的科学原理，至今还能流利地写出氧化锌的化学分子式。他从外地的一家国营氧化锌厂参观学习回来以后，就轻而易举的在他家的大场院里，办起一个小型的，工艺流程很简单的氧化锌厂。许光荣发财心切，心眼灵活，加上他的氧化锌厂的规模不大，便于经营管理。所以，起步不久，厂里良好的经济效益就让他赚到了第一桶金。但后来随着生产规模的逐步扩大，流动资金严重缺乏，周转不良，使生产难以为继，便只好将厂子关了门。
事后不久，不甘寂寞的许光荣又不知从哪里搞回一个生产金属镁的项目，他又重整旗鼓，扩大场地，很快又办起了金属镁厂。当时的金属镁厂，在龙城县仅他一家，正当他的金属镁产品出炉时，恰逢盛产金属镁的俄罗斯与车臣打仗，那里的大部分金属镁厂被迫停产，国际市场上的金属镁成了奇缺物质，继而带来金属镁价格翻倍的上涨，购货方不仅忍痛提高金属镁的价格，还将大量的预付货款打到他的账上。这一下，许光荣可就发了大财。
许光荣这人与常人不一样的地方，就是他的脑瓜非常聪明，在大事面前不糊涂。在他的金属镁厂生产和经营情况一片大好的形势面前，他沉着冷静，头脑清醒，更没有盲目乐观、忘乎所以。他认真总结了从氧化锌厂失败到金属镁厂兴旺发达的经验和教训尽管有许许多多，但其中最关键的一条就是：银行营业所的主任高权发在关键时候给他解决的贷款发挥了重要作用。当初氧化锌厂就是在关键的时候，缺乏流动资金，硬硬让自己一个好端端的厂子关了门。这次之所以能发这么大的财，就是在他金属镁厂刚起步的关键时刻，高权发及时给他贷了一大笔贷款，帮了他的大忙。若是那笔贷款迟办下来几天，或是一次没贷下这么多，都不可能出现今天这样的大好形势呀！现在这个金属镁厂，虽然利润可观，但临近许多人听说他的金属镁厂挣了大钱，立刻纷纷投资兴建金属镁厂，有些厂已经出了合格的产品，显然己严重威胁到自己的垄断地位。要继续保持原来的市场行情和经济效益，就必须进一步扩大生产规模，做全县金属镁的龙头，使产品的销售和价格仍然由他自己说了算。而要扩大规模，却不是一句话的事，需要大量的资金，钱！
想来想去，最简便、最可靠、最划算的办法，莫过于银行贷款。而要想贷款供应得及时而充足，就必须和银行的头头搞好关系，最好能把自己的利益与他联系起来。而从他长期观察的结果来看，南店农行营业所的主任高权发的心眼活，有胆量，能办事。看来如果能紧紧地把他拴在自己的战车上，解决资金问题，扩大生产规模就容易多了。
说干就干，干脆利索，从来就是许光荣的办事风格。当天晚饭时，他将农行南店营业所主任高权发拉到南店镇上最豪华的帝豪大酒楼上，找了一个僻静的包间，坐了下来，他准备今天与高权发两人好好喝几盅。尽管桌边只有他们两人，但他还是点了四凉四热8个菜，鱿鱼海参烤鸭王八都上了。许光荣知道高权发的海量，便让服务员一下就端上两瓶地道的53度“五粮液”放在桌子上。在没有动筷子之前，他要先办正事，他殷勤的笑着说：“权发老弟，你老哥这次发了这点小财，完全是老弟帮忙的结果，今天我就是特地来感谢你的大力相助！”说着将一根软“中华”递到高权发，并亲自给他点上，接着说：“在咱没动酒之前，老哥先对你说几句心里话，我这些话可都是铁板上钉钉子，实打实的心里话，一句虚的也没有。”言外之意，喝起酒来，说的话也许就不一定算数了。
“许老哥，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干嘛还这么一本正经！”
“你成天和我们这些办企业的人打交道，见得多了，经得也不少，你想让谁发财，他便会很轻松地飞黄腾达，你若不支持他，他就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力出干，也蹦跶不欢。这次在你老弟的大力支持下，咱这金属镁厂的形式真是太好了。不过，这几天我有一个新的想法，说出来与你老弟商量，请你一定成全。”
高权发一听许光荣的甜言美语和他那副虔诚的神态，就说：“老哥，咱俩在一块儿，还有什么话不能说？你就痛痛快快地说吧，说出来咱哥俩商量嘛！”
许光荣一听，大喜，他压低了声音，有些诡秘地说：“这个厂的大小事情都是我一个人说了算，虽然我自家那几个兄弟也入了一些股份，但他们只管到年底分红的时候，拿走他的红利就行了，对于厂里的生产经营和管理，他们无权插手。为了咱们的厂子能长远发展，不断壮大，我决定给你老弟二成干股，你今后也就是咱厂里的大股东了。这事，你知我知就行了，到了年底，我会亲自把你的两成红利送到你手里。平时只要你在咱厂需要资金的时候，把资金供应上就行了，其他的事，不需要你操心。为了让你对咱厂的经营放心，请你打发一个能信得过的人，来咱厂里当会计，让他把厂里财务这块管了。”
许光荣说完了这话，眼睛瞅着高权发的脸，静观他的反应。可是高权发一句也不言语，脸挺得扳平，不时地眨巴着眼睛，继续吸着烟，望着桌子上的两瓶五粮液，不置可否地微微点着头。过了好久，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瞅着许光荣说：“老哥，我完全明白你的一片心思，你也想得很周到。可是你刚才说的那些，银行不允许啊！我怎么有那么大的胆量？明里当着银行的营业所主任，暗地里却和一个私人企业合伙经营？万一弄不好，叫别人知道了，你老弟这饭碗还要不要？”说着，撇了撇嘴，摇了摇头。
“嗯——！你老弟多虑了，咱们两个都不是憨憨嘛！办这样的事，怎么能别人知道呢？你到南店镇上去打听打听，看你老哥办事是那样没有把握的人吗？权发老弟，你老哥不说诳话，你就放你的二十四条心吧！只要咱俩交往上几次，你就知道你老哥是啥人了。”
高权发听了，开心地笑了，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支“中华”烟，塞到许光荣手里，亲自给他点上。说：“今天这话就说到这里，兄弟也完全听到肚子里去了，今后不用再说了，免得人多嘴杂，叫别人听去了，可要坏了咱们的大事。不过，对于咱厂里资金的需求，你尽管放心好了。我会操心的，这么大一个银行，你才能用几个钱？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老哥对兄弟的这份信任，我也不会辜负老哥的期望的。”
许光荣听了高权发的话，立即打开酒瓶给两个人的大杯子里斟满了酒，喊道：“服务员上菜！”
这天晚上，两个人都格外兴奋，直到把两瓶酒喝得见了底，才迈着蹒跚的步子走出了帝豪大酒楼。
他们俩喝酒后的第二天，高权法就让从会计学校毕业的小姨子，辞去了在一家乡镇企业的工作，在许光荣的金属镁厂当了会计。许光荣的金属镁厂如鱼得水，很快在原有的基础上，又扩大了一倍的规模，加上他生产技术更加成熟，成本降低，价格看涨。大把大把的票子，像长了腿一样，直往许老板的腰包里钻。到了年底，还是在这座酒楼里，还是在这个包间，他们俩又痛痛快快喝了两瓶“五粮液”，庆祝他们合作的胜利。只是这次离开帝豪大酒店的时候，高权发手里多了个提包。许光荣说：“老弟放心，明年的效益会更好。”
高权发尽管已有了几分醉意，但他一只手紧攥着手里的提包，醉眼朦胧的盯着许光荣直摇头，一只手在许光荣面前摆了又摆，他不让许光荣把嘴里的话再说下去。
金属镁厂的效益一直很好，资金周转得也快，每次开营业所主任会议，高权发都把它作为一个典型给大家介绍。很快两过去了，这年刚过了春节，许光荣就听说高权发要高升了，上边已经宣布高主任要到县农行当副行长了。许光荣听到这消息，既高兴又担心，“县官”不如“现管”，高权发走了，他们厂的资金供应是否还能像两年以来这么充足？随用随贷？另外，还有一个新问题，厂子周边一些群众一致反映，金属镁厂的污染太厉害，县环保局已经派人来检查过好几次了，勒令他们关门停业整顿。
这天晚上，他凑高权发还在营业所里，便又把高权发约到帝豪大酒楼，边喝酒边商量对策。
面对许光荣提出的两个问题，高权发却不慌不忙，显得胸有成竹。他抽着烟，眯缝着眼睛，说：“就这点小事，就让老哥沉不住气了？”说着拿起筷子在面前的盘子里挑来拣去，好半天才夹起一块鱼肉，在鱼汤沾了沾，然后塞进嘴里，慢腾腾地说：“资金问题，你不要有任何顾虑，等这里的新主任定了，我把他叫出来，咱们三个在一起吃一顿饭，我当面给他交代一下，今后有啥事你给他打个电话就妥了。他若不听，你再给我说。至于环保局的检查，我考虑咱们要彻底解决这问题，干脆在离村子较远的避静地方，找一块地皮，把厂子迁过去。那样，平时没人看见你们生产的情况，当然不会吵吵了；只要没群众反映，环保局也不会到那么偏远的地方去找麻烦。在没有建好新厂之前，我先到县环保局去找一找朋友，想法先把他们稳住，起码可以拖上一段时间。”
这次高权发带着张新思一起来南店下乡检查工作，不进营业所的门，却首先来到这个私营企业，让张新思有几分诧异。他不声不响地跟在高权发的屁股后面，走进了刚建起不久的金属镁厂的大门。刚一进门就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正要问这是什么味道怎么这样难闻的时候，忽然就听到高权发就给迎出门来的一个胖乎乎黑敦敦的人介绍：“许老板，这是我行新上任的副行长张新思，他协助我负责行里的信贷业务工作。”
许光荣赶忙过来，握住了了张新思的手，使劲的摇晃着，满脸热情地说：“哎呀，张行长大驾光临，欢迎欢迎，走，快到办公室里坐！”说着便拉着张新思的手，硬把他按到厂长办公室的沙发上坐下。
还没等许光荣说话，高权发就说：“许老板，你给营业所的林建设主任打个电话，就说我在你厂里，让他赶快过来！”
张新思坐在崭新舒适的皮沙发上，环顾四周，觉得真是气派，心想，这些土老板几年前都还是脸朝黄土背朝天，在黄土地上出力流汗，摇身一变，立刻成了老板，一个个都神气十足，还不是沾了改革开放政策的光吗？
这时，南店营业所的主任林建设推开门走了进来，一进来，他就先来到张新思的身旁，握住他的手，笑了笑。他们俩几天前都还是营业所的主任、同行，今天却突然变成上下级了。张新思要拉林建设在他身旁坐下，林建设却很有礼貌地摆了摆手，很恭敬地盯着高权发问道：“高行长，就咱这几个人吧，我现在就给大师傅安排饭，你想吃什么，就让他做什么！”
“不了吧！今天由许老板给咱们安排，他安排什么咱们就吃什么！就不麻烦所里的同志们了。”高权发说着对着许光荣笑了笑。接着说：“许老板，最近的情况怎么样，赶快给大家汇报汇报？”
“是该好好给领导们汇报一下，这新厂建好以后，就想请领导们来，一是请领导们来喝一杯喜酒，看看咱们厂的新面貌，二是给领导们汇报一下我们的生产情况，我们计划再申请一些流资贷款。最近厂里的形势可好哩，价格很好，产品供不应求。”
“把你的想法好好给大家说一说，我们银行就是要有选择的扶持嘛！有人说我们嫌贫爱富，其实，话丑理端，谁能挣钱，我们就要支持谁！不然我们辛辛苦苦地支持了你一回，你却不挣钱，那我们的贷款靠谁还？”高权发一边喝茶，一边感慨地说。
许光荣汇报了他们的生产和销售情况，简单给大家介绍了他们的投入和产出的数字及产品供不应求的大好形势，最后又提出了增加流资贷款500万的要求。
听到许光荣这种狮子大开口的要求，林建设不等高权发表态，就急着说：“哎呀！许老板，你光说你的话，你就不知道目前的情况，1、根据支行的指示，南店营业所前半年投放多，回笼少，贷款规模缺乏，要解决金属镁厂的流资贷款，还得向支行申请新的贷款规模；2、根据省分行关于调整产业结构、限制和淘汰不符合环保政策的企业贷款政策，恐怕上边不好批准你们的贷款。关于这两条，记得前一次在支行开主任会时，钟行长就再三强调过。”
听了林建设的话，许光荣立刻歪过头，意味深长地瞅了一眼高权发，高权发却满不在乎地笑了笑，说：“建设，你说的没错，是有这个问题，但咱们要想办法嘛，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咱们现在不研究这个问题，先吃饭吧，吃过饭，咱们再共同想办法。”
出了金属镁厂大门，高权发就上了许光荣的“日本皇冠”轿车，直接向帝豪大酒楼开去。林建设和张新思坐在支行的桑塔纳车上，紧跟其后。林建设随口说道：“钟行长多次强调，下乡不准到外面吃饭，更不允许到企业吃饭，今天咱们却破了这个规矩，这事若让他知道了，我又要挨批了。”
“嗨嗨！思想要解放一些嘛！这吃饭也不是什么原则问题，再说，有高行长在前面，咱们这些当兵的，还不好说？”张新思不以为然地笑着，罶了林建设一眼。
眼睛正盯着前方忙着开车的司机小赵听了，咧着嘴微微一笑，一句也没吭，踩了一脚油门，紧跟在“皇冠”后面向前窜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