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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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过后，国庆参加完地区农行召开的总结表彰会议之后，再也没有因为想辞掉行长职务的事，去找过马立生了，他对马立生已经完全失望了，即使与他碰个照面，也不不愿向他提起这件事。
但是马立生却主动找国庆谈起这事。
三月份一天，地行召开了一个压缩储蓄代办员的支行行长会议。会议结束以后，当国庆夹着他的文件袋，心事重重地走出小会议室的时候。马立生叫住了他：“钟行长，你等一下，咱们说个事。”
国庆跟着马立生在他的办公桌前坐了下来，马立生郑重而严肃地说：“根据你的多次要求，我准备把你的工作动一动，至于去哪里，我正在考虑，不过人事科去不了了，魏宝贵科长已经上任了。我是考虑，你离开龙城以后，让谁接你的班儿，你考虑过吗？”
“那就让高权发上吧，这同志在基层待的时间比较长，有丰富的实践经验，当副行长的这几年，总的来说还不错。”国庆很认真的一字一板地说。
“那你认为高权发同志还行？提个一把手没问题？那我就听你的。不过，我想让他到清泉县支行去，最近清泉县支行的班子一直有些问题。”马立生若有深思地盯着国庆的脸，十分认真地说。
听了马立生的话，国庆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马立生今天找他谈话的主要意思不是谈他岗位变动的事，而是要提拔高权发，并且要提拔高权发的原因是按照钟国庆提出的要求，高权发能否提拔为一个支行的一把手，也是根据你钟国庆的意见。但是，他却不能把高权发留在龙城支行，而要把他调到清泉支行去。他告诉国庆这个消息，仅仅是让国庆知道一下呢？还是要国庆把这个消息传递给高权发呢？
不过，不管马立生的真实想法是什么，国庆还是想让高权发提拔起来留在龙城，从这一点说，钟国庆还是有一点私心：假如高权发在龙城当了一把手，他钟国庆就可以马上离开行长的岗位。另外，他觉得让高权发接自己的班，总比从其他地方调来一个生人强，起码自己今后在龙城支行办点什么事情总要方便些吧！
想到这里，他赶紧说：“马行长，高权发对龙城的情况熟悉，工作起来，得心应手一些。要到清泉恐怕就不好发挥他的优势了。再说，清泉支行最近那么乱，各种业务工作都上不去，你叫他一去就面临那样的局面，叫他如何应付？如果到了清泉，工作上不去，给你丢了人，我可就对不起你了！”
听了国庆的话，马立生似乎有点感动，但他却还是有些不在意地说：“好吧！我考虑考虑再说！”
听了马立生的话，老实巴交的钟国庆还是没有领悟到马立生的话外之音，以为他真的是想把高权发调到清泉支行当行长。国庆准备回去赶快把这个消息透露给高权发，让他赶紧采取措施。
这时马立生又问道：“还有什么事吗？有事就赶快说，我还要去和魏科长他们研究储蓄代办员考试的事情。”
看到马立生这样催促他，国庆忽然想起了，龙城支行给地行和省行打的“关于对宏达钢铁公司贷款管理办法的请示报告”，他便问道：“马行长，前一次我们给地行和省行分别打了一个报告，是关于宏达钢铁公司的贷款逾期问题，提出是否能像人家工行那样，把宏达公司贷款的收回再贷权利下放给支行，这样就可以解决宏达钢铁公司那一亿多贷款的逾期问题。对这事你们领导研究了吗？”
“在这个问题上，我们都认为你们提的建议很好，就应该像人家工行那样，采取定额流动资金贷款管理办法，只要不突破省行给宏达公司审定的贷款限额，宏大公司有了钱，就可以还款，需要贷款时就贷，这样多好啊！这个问题，我们早就研究过了，并且也已经上报到省农行了，可省行一直没有批下来，过几天我们再催一催。”
那天从地行回来，国庆就在行长办公会上传达了地行行关于压缩储蓄代办员精神和精简任务。听了国庆的传达，几个副行长和股长们立刻怨声载道，特别是存款股的两个股长着实发了愁。存款股长郭树人说：“一下就要减去一半的代办员，咱们的储蓄所还怎么开门营业？储蓄所不能正常开门营业，存款余额下降是必然的，我们股今年的各项指标，是根本完成不了了。”
分管存贷业务的副行长高权发说：“存款如果真的大幅度下降，咱行的资金头寸紧张，一旦柜台上出现挤兑，那才是大问题。”
但国庆心里的苦楚却没法在这里说，他怕说出心里的担忧，大家会更加消极，给压缩代办员的工作增加阻力。尽管他嘴里不说，但是那些储蓄代办员和他们家长的面孔却一直晃动在他的眼前，这些储蓄代办员虽然并不是经自己的手里招进来的，但他们一个个都是与行里有这样那样的关系，再说，目前大部分代办员已经成为了行里业务的骨干，行里也离不开他们。这些年来，为了给行里筹集更多的资金，他们起早贪黑，走东家，奔西家，苦口婆心对客户说服动员，有是为了动员一笔存款，甚至全家动员齐上阵。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做好自己的工作，早一天转为银行的正式职工，端上铁饭碗！但忽然之间，我却要让他们丢下手里的工作，让他们买断与农行的关系！这个巨大的心理反差如何能让他们接受？
但是没有办法，上级行领导从商业银行的经营目标出发，为了加强核算，提高盈利水平，下了决心首先要在精简人员上下功夫。现在，支行行长们都有畏难情绪，都想不通，但又有什么好办法？国庆不管行里的同志们是如何想的，他还是在行长办公会上非常强硬的宣布了地行的决定：理解的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要求存款股马上通知全体代办员，抓紧复习，五天以后，在地区农行参加统一考试。然后根据考试成绩，按分数排队，按名次录取，录取不上的，立即下岗。
下了班，国庆疲惫的踏着自行车，进了家属院的大门后，首先想到的是，赶快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觉再说。可他放好自行车，刚进了客厅的门，就看到有好几个县里的老领导已经坐在自己家客厅里的沙发上，等待着他回来。他们一个个神色凝重，脸有焦急之色。看到国庆回来，已经退了休的县财委老主任任茂才立刻笑着恭维他：“哎呀，国庆这娃，我就没有看错，早就看出他是个人才，在农行当行长这几年，可为老百姓办了不少好事呀！”法院的文副院长是国庆中学习老师的妻子，尽管她头发已经全白了，但仍然精神矍铄，说话干脆利索，还没等国庆坐下，她就开门见山地说：“国庆，我和你习老师就雅琴这一个外甥女，你说她的工作怎么样，她哪一个月不是超额完成动员存款任务？”
“文院长，你说得不错，你那雅琴的工作没一点说头，好着哩！”
“那你这一次一定要想法把她留下来，可不敢让她下了岗，家里正给她介绍对象哩，如果让她下了岗，没有了工作，人家男家说不定就会变卦的。”
“文院长，你不要着急，雅琴年轻，脑子好，我估计她考试没问题，下岗恐怕挨不着她。”国庆尽量给文院长宽心，他知道，当时郭行长能让她外甥女进来当代办员，还不是因为行里的依法收贷总要找人家法院帮忙？公道的说，文院长在支持农行的依法收贷工作上，确实做了不少工作。
但文院长听了国庆的话，仍然不放心，她非要国庆给她个肯定的答复才肯走。这时财委的老主任任茂才伸手在文院长的胳膊上拍了一下，说：“行啦，老文。国庆的话，我都听到肚子里去了，看来你那外甥女问题不大嘛，你还要让他给你说什么，他敢给你下个保证书吗？咱们把话说了，至于事情办得怎么样，就在国庆想办法周旋了，咱们来的意思，国庆心里都清楚着哩！国庆你说，是不是？”
“是，是，谁说不是，你们都是我多年的老领导，你们能来找我，说明是信任我，我只有尽力去办。不过地区农行这次采取的办法也太绝了，全地区统一考试，统一公布分数，统一录用，各县支行的行长也插不上手。人家要一半人下岗，这可是一个硬指标。”
这时坐在角落里的粮食局老局长张玉生的脸色显得更加凝重，他的小孙子也是前几年进了代办员队伍，但比较调皮，平日工作不努力，也不好好学习，一提到考试，心里就发毛。张局长也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来找一找他的老同事、老朋友钟仁诚的儿子，看能不能想法保住小孙子的饭碗，他注意听了国庆的话，虽然觉得国庆说得很实在，但他越听越没有希望，所以一声不吭，只是一支接一支地抽烟。
把这几个老领导送出家门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国庆的肚子早就咕咕地叫开了。他不敢耽搁，赶紧到厨房里，稀哩呼噜吃了一碗饭，正盛了半碗汤，还没喝下去，就又听到有人问：“钟行长在家吗？”
国庆手里端着一碗汤从厨房里走出来，一看是法院执行庭的刘庭长，不用问，肯定也是为代办员的事来的，几年前，他的女儿高考落榜，也是通过郭行长给安排到农行储蓄所上班。他知道女儿平时工作不怎么样，考试也不会出现奇迹，所以赶紧来找。他一见国庆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手里端着碗，便又推推搡搡把他推进厨房里，二话不说，就顺手把一个信封塞进国庆的衣袋里。国庆一看，立即放下饭碗，从口袋里掏出信封说：“刘庭长，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怎么弄这个！你这是啥意思嘛？”
“没啥意思，也不是给送的！为我女儿的事，麻烦你到地区农行找找人家管事的，给咱活动活动，无论如何得帮她过了考试这一关！”刘庭长斩钉截铁地说。
“刘庭长，你先把钱收起来，咱再说。你女儿的事，我一定在心，一定努力还不行吗？”
刘庭长看国庆说得很实在，不像胡打发自己，便又将信封收了起来，十分恳切地说：“国庆老弟，你知道我家的情况，老婆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要是女儿这次考试过不了关，再下了岗，这可怎么办呀，女儿若丢了这份工作，连对象也找不下中意的，下午她回到家里就蔫了，现在还怄在卧室里，不出来吃饭。国庆，你可一定要帮帮你老哥，过后，怎么谢你都能行！”
国庆能说什么？看到刘庭长说得这样迫切，更不敢大包大揽了，只得认真地说：“刘庭长，我一定努力，一定努力！”
地区农行组织的代办员统一考试很快就结束了，裁减名单也随之下达，第一批一共是五十名，国庆仔细看了一下，里面有郭行长的几个亲戚及朋友的孩子，也有县上一些领导和关系户子女，爸爸的老同事张玉生局长的孙子和法院刘庭长的女儿也在其中。这些储蓄代办员，在农行工作最短的也有五年时间，最长的竟达十年以上。现在，他们只要在农行拟定的那个“买断协议”上签了字，农行发给他们几万块钱买断费，他们就可以与农行“拜拜”了。
看着这五十个人的名单，国庆面前立刻浮现出他们一张张熟悉的脸庞和站在他们身后家人的身影，心里感到阵阵酸楚，他不知道明天出了门，该如何面对他们，他心里清楚地知道，这些人大部分人是通情达理的，但确实也有一些不讲道理的蛮横人，他们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他心里暗暗地想，今后工作中遇到困难，需要人家帮忙时，怎么去上门找人家去呢？可是目前不精简这些人员，上边怎么会答应呢？嗨，走一步算一步，听天由命吧。
银行正式干部的精简是硬性进行的，凡年龄在五十岁以上，工龄在三十年以上在银行干了一辈子的老员工，都要实行无条件地内退，回家休息，每月只领基本工资。等到正式退休时再按退休标准计算。对这十五个老同志的内退，虽然没有费多少口舌，但等这些老同志办完手续，走出支行大门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是笑着离开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