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里的许多事,是偶然的。也许是必然。
比如,梦一般走进大兴安岭,初识艺术家沈志军先生。这是一个身材魁梧,性格直爽豪迈又多才多艺的东北男人,文学、音乐、版画创作各有特点,其热情如他的歌声一样火热,其性情如他的版画一样细腻温婉。正是这样一位东北汉子,让我们领略了啥叫东北男人,啥叫大兴安岭。还有小镇居民、著名作家姜红伟,这个偏居中国最北一隅的诗人,居然用自己的一套单元房,建了一个影响全国的“八十年代诗歌纪念馆”,著名诗人雷抒雁还专门为其题写了馆名,馆内收藏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众多代表性诗人的作品、手稿和研究资料,煌煌数千册。如此丰富完整的民间收藏,堪称国内罕见,令人震撼感佩。还有呼中一绝之少儿版画,成为国家领导人赠送外国元首之国礼。如此种种,都传递着一个信息,这个小镇不一般。尤其小镇上那些火一样热情的朋友,更是让我们感受了小镇的热度,领受了小镇居民的温度。而这些,都不在预料之中。
说以上这些,是因为呼中一行并不在此行计划之列。大兴安岭地区文联主席沈志军先生微信问我,想去哪转转,我说行程由他定,只要能保证返程时间就好。因此就有了此次呼中之行。
呼中,这个上帝种植在大兴安岭丛林深处的小镇,延续着人间烟火,渲染着文明之光,讲述着铁路工人和伐木工人的奠基故事。因为这个小镇,原始森林不再野蛮,这里通了铁路、公路,用上了电,开通了互联网,使这个地处中国最北的边地小镇,一样保持着和心脏的同频脉动。
呼中的地貌有别于云南,有别于故乡昭通,与乌蒙山的磅礴雄浑有着不一样的气质,就象东北人的性格,爽朗、博大,开怀畅饮,不局促、不拘谨、不压抑。小镇四围是山,不高,圆润、连绵、舒缓,没有与谁一争高下的意思,有种搂肩搭臂称兄道弟的亲热感,很随意地把呼中揽在怀中。这样的山让人可信、安全。那山青翠、碧绿,长满了兴安落叶松,据说约占80.6%,还有大量的樟子松、白桦、杨柳、云杉等。都柿、红豆、山野菜、兴安灵芝、黄芪等600多种山野果和珍贵药材以及野生猴头蘑、桦树蘑、油蘑、黑木耳等食用菌,成为哺育呼中人的林下宝藏。还有50多种野生动物和珍稀物种飞龙鸟等近百种飞禽林间戏耍。马鹿、紫貂、獐子、花尾榛鸡水獭、猞猁、棕熊、獐子等10种国家级保护动物养在深闺。这连绵群山,就是一个动植物的独立王国,成为呼中宝地,养育了五万多呼中人民。
呼中给人印象最深的,是那无边无际的绿。
在去大兴安岭加格达奇的飞机上,我就领略了那一片绿。团团白云下,满眼苍翠扑来,那山脊,像是树叶经脉,纵横交错,相挽相携。那些丛林,仿佛是刚涂抹上去的水彩,还透着湿气,散发着光泽,甚至还弥漫着油彩的味道。那些弯弯曲曲的河流,仿佛仙女甩落大地的水袖,在绿色地毯上随意挥就。
在绿地上穿梭,更是享受,不忍心关了窗子,生怕错过了那一缕缕富氧的空气。每呼吸一口,似乎都能看到一抹绿光穿肠而过,似乎整个人都变成了通体透绿的植物。我曾疑惑,为什么看不见那些几人合围的大树?想象中,大兴安岭整个林区就是一个木材采伐基地,成天都有大批量的木材源源不断运出林区。问了随行的志军主席,才得知,大兴安岭近些年已经禁伐。目前当地林业局的主要任务就是护林防火。这让我十分感慨,觉得整个大兴安岭就是一个老妪,一个被岁月刻满了皱纹的老妪,一个被子女榨干了水分的老妪。想当年,整个大兴安岭地区的木材,源源不断地运往内地,支持国家的铁路建设、煤矿建设和重点工程建设。直至所有的大树都奉献出了自己的躯干和骨头,直至生长了千百年的古树瞬间倒地,直至整个丛林整体降低了身高,放下了身段。这是一种怎样博大的情怀和大爱啊。这种奉献了自己献子孙的劫难,怎能是几个干瘪词语所能够表达的?从这个意义上说,大兴安岭似乎已经枯竭。可是不,当站在大白山顶看那铺展得像呼中版画一样的绿时,你必会受到震撼。那种汪洋恣肆的绿,以一种锐不可挡之气势,彰显着大兴安岭的生命力,彰显着呼中那一片连着一片的小树林的旺盛活力。那些小树,正一天天长大,有的已然成为参天大树。或许,正是大兴安岭的奉献,成就了新陈代谢,加速了生命轮回,铸就了一种崭新的,从黑土地深处迸发出来的强大生命力。
丛林中的小镇呼中,显然是幸福的。幸福的根正源于这无边无际的林海。因为这莽莽林海,上百公里见不到一个村落和小镇,呼中就显得尤其珍贵,鹤立鸡群。
呼中静,静得像是上帝遗落天宇的一颗宝玉,只有温润光泽,没有声音。在呼中,白天,除了机动车偶尔发出喘息,你很少听到别的声音。夜晚,机动车少了,静得出奇,只听得到远山林海的涛声,要不是起风,那就啥也听不到,只有一地月光,像是在对着每一个行人微笑。寂静的街头偶尔会传出附近歌厅怎么也关不住的音乐声,还有那声嘶力竭的吼唱声,还有啤酒碰杯的哐啷声,还有那野性十足的欢笑声。这一切,仿佛是要打破这万顷林区的宁静,因为宁静得太深入,太久远。
沿着清寂的街道出城,不知不觉间,走进了当地林场工人的居住区。井字形的水泥道路把居住区分割成若干板块,每家每户都有一小小院落。四周用木材插在地上扎成栅栏,临大路边一道木门,对开,贴了门神和大红对联,头顶盖了坡顶,院内小屋均为砖混结构瓦房,每户人家的屋顶均有一烟囱直立,家家户户在寒冬里都各自烧水供暖。一大叔借着昏暗的月色,见我好奇地打量他家的院子,就爽直热情地邀我进屋。“进来看。”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竟然出奇地拉近了我们间的距离。
进得院来,只见右侧堆了一堆木柴,显然是为过冬准备的,左侧,沿木板墙边,是一排鸡舍,养了十来只鸡,咕咕直叫,一下子使这个更为寂静的镇郊增添了许多烟火味。院中,还种了一小块地,栽了些葱蒜等常用小菜。大叔引我穿过一道木门,进入二进院落,里面透出暗黄的灯光。大叔引我入门,屋内陈设简单,靠右墙边一圈沙发,左墙角摆一电脑桌,一男孩正在玩游戏,打得火热,发出各种声响。有些刺耳,似乎与这安静的气氛不太和谐。见我们进来,也不抬头看一眼,自顾自地玩。另一男孩躺在沙发上玩着手机,看了我一眼,微微笑了一下,算是打了一个招呼,又继续玩起他的手机来。这样的屋子布置得简洁,但却充满温馨,给人以放松和自由之感,正像那俩男孩一样,可以自由地玩耍。
大叔大概看出我是外地人,不了解他们的生活方式,赶紧热情地向我介绍这介绍那的。只听他拍地掀开地上的一块木盖板,指着下面的黑洞告诉我:“这就是存菜的地方,主要存放土豆和大白菜。我们这冬天特冷,放在外面全冻坏,没办法。”大叔说着露出一脸的诡笑,那笑意里,分明在说:你根本没尝过呼中寒冷的霸道。
出得门来,沿河边走不到一千米,远远就能看到那个呼中的标志性雕塑,那是一条盘旋朝天的龙,只见上面闪烁着“中国最冷小镇”几个大字。据当地朋友介绍,呼中区因全年无霜期80天左右,历史城镇最低气温-53.2℃,年平均气温仅在-4.3℃,因而得名“中国最冷小镇”。
我从小生活在滇东北昭通的大山包,最高海拔3364米,年平均气温6.2℃,最冷的寒冬也就零下几度。这样的气温我已经觉得很冷了,因而呼中这零下五十多度,让我不敢想象,不知道当地人是如何度过寒冬的。
呼中正在发展旅游业,我就好奇地问当地朋友,冬天大雪覆盖,车辆还能通行么?区文联主席杨辉说,这样的日子也不多,就那么几天,大多数时候,从加格达奇开往呼中的客车都是通畅的。而加格达奇,每天都有数个航班连接全国各地。听杨主席这么一说,那呼中似乎离我们也不远,远在中国最北,确也近在心怀。
中国最冷小镇的温度,似乎也不低,我好象就没有感觉到冷。当然,那是因为呼中人火一样的热情。
我想,这是肯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