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翻阅了许多词典,终没能弄懂“柳生”是啥意思,按照故乡的说法,“柳生洋芋”就是“野生洋芋”的代名词了。
怎样称呼并不重要,而这种脆嫩、略带甜味的可以生吃的野生洋芋于我,却是再重要不过了。
故乡人总是凭着经验喜欢把头年种洋芋的土地用来点麦子,于是头年遗落在地里的种子便孕育着来年的生命。
记忆中,儿时的肚子是从未饱过的。
我们的村庄并不富裕,家里更不景气,父亲虽也在一处很远的地方工作,但薪水微薄。母亲种地,拉扯我们兄弟三人,操持了整个家务。
尽管这样地辛苦了,收入仍然不好,故乡那大片大片的土地是极不好侍弄的,瘦瘠、冷凉、灾害,这一堆堆令人失望的字眼将故乡拖得贫瘠瘦弱,连自给自足都不能了。而那时我们的家景在村里都并不是最差。像我这样饿饭的孩子在村里走错路都能碰到。
这样的日子,柳生洋芋便就有了极好的市场。
那时,我们一帮娃子无论是找猪草,还是放牛羊,到野外玩耍,甚至在家里呆着,也无时不想柳生洋芋。
上学路上是不敢去抠柳生洋芋的,怕迟到。到了中午以后,我们的心思就不在学校了,路边大片大片的麦地总是放电影一般地在脑海中一遍遍放映,总是盘算着哪块地里柳生洋芋最多,总是想着要抢先跑在同学们前面冲进上学路上瞅准的那块麦地。这样想着,也就忘了肚子正咕咕地叫着,心就跳着特别厉害,老师的讲授就左耳进,右耳出了。
终于来到了麦地边,我们远远地瞄准了一株洋芋,便三步并作两步跨进去,那瞬间尽管也想到了老师的叮嘱:别糟塌了麦苗。但终究难免要糟平掉一些。
为了预防站在远处的主人来驱赶、找麻烦,我们就将身子尽量蹲得低些,在长有三、四寸深的麦苗地里,掏出预先装在书包里的一根结实的棍子,做贼一样用手使劲地刨,拿棍子拼命地抠,这时心依旧地跳得厉害,一是因为快要得吃洋芋的激动,二是因为害怕主人的追赶
记得有一次,当我们三个小伙伴正埋头苦抠的时候,忽然从地边的埂子下面窜出一个手持棍子的老头来。我们已满头大汗,这突然袭击让我们害怕极了,要是以往,我们总是一边抠洋芋,一边看哨的,一见到远处有人来,我们会撒腿就跑。然这次是挨定了,我们要跑也来不及的。我抬起头来,看到那老头一脸严肃,凶极了,手里还挥着棍子要打的样子,我心里乱糟糟的,不知如何是好。我再看看另两个伙伴,都瘪着个嘴,要哭的样子,脸上被泥手抹了花得不成样子,我有些想笑,但又不敢,我想我也一样花得好看。
也许我们狼狈的样子让老头不忍心整我们,老头在一脸严肃之后大大出乎了我们的意料而微笑起来,棍子也放下了,很和气地说:“抠好没有,以后来抠要注意,别糟塌了麦子,你们看都给你们塌平了。”
我们低头环顾一下四周,果真被弄平了一大片。
被人经常驱赶惯了的我们突然遭遇这样的一次优待,心里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对老头有说不出的感激。
其他两个伙伴的洋芋已抠起来了,怯怯地走出了麦地。而我抠的这一株却异常牢固,还要一阵功夫,我想放弃,却怎么也舍不得,但在老头面前我又不好再抠。也许老头看懂了我:“抠嘛。”说后笑着走了。
我高兴极了,抠出洋芋蹦跳着出了麦地,将柳生洋芋洗净后,用牙齿代替小刀将皮薄薄地啃掉一层,便生吃起来,甜嫩无比。
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吃了多少个柳生洋芋,被人驱赶过多少次又饶恕了多少次,撬断了多少根结实的棍子抹花了多少次笑脸,这一切的一切我都不记得了。唯独在烂漫的春天和伙伴们花着个脸啃柳生洋芋的样子品柳生洋芋的感觉让我至今难忘。
数年过去了,在吃腻了大白米饭、威化饼干、面包和牛奶之后,在反复咀嚼柳生洋芋甜美、脆嫩的感觉中,我渐渐地读懂了春天。
作者简介:
沈洋,中国作协会员,中国电影家协会会员,中国电影文学学会会员,在《中国作家》等杂志发表文学作品百余万字,出版长篇小说《万物生》等8部。中篇小说《包裹》被改编成电影。电视剧《锻刀》文学原创作者之一。现居昭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