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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丽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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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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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奠

爱情是夕阳里回头的意兴阑珊。

                              ——题记

好多个深夜了,安忆辗转难眠。她想起姜峰那句话:你总是睡得像一头死猪。

安忆笑笑。自7月3日的那个早上开始,她这头死猪就变成了一只夜猫。

打开灯,拿起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一星期了,还是停留在最初的13页。

她静不下来,患了强迫症一样止不住的回忆回忆再回忆,回忆日子是怎么过到今天的。

华建约安忆看电影,他喜欢安忆八年。在第三年的时候给安忆写了一封情书,安忆诚恳地告诉他自己不想谈恋爱,一直把他当哥哥。

那年安忆十四岁,在上初中。华建就像哥哥一样照顾她,保护她。

他早安忆两年考上大学,每次回来都鼓励安忆报考他正在念的大学。

安忆高考结束,他约安忆来到他们经常去的小树林,那里是年轻的高中生偷偷约会谈情说爱的地方,华建却与安忆畅谈未来与理想。

这一次,他们像往常一样散步,安忆听她的华建哥哥讲述他所在大学的逸闻趣事。

华建突然转过身来,双手抓住安忆的肩:“安忆,我一直喜欢你。高考结束了,你做我女朋友吧。”

安忆看到华建急切的目光,以及离她越来越近的五官,安忆低下头:“我一直把你当哥哥。”

华建停住了他的动作,很快转过身:“你还是不喜欢我。”

安忆考上大学,华建去学校找她:“你怎么不报考我们学校?我们学校的这个专业是全国最好的。”

安忆刚军训结束,脸黑得像煤球。华建安慰道:“对不起。是我急躁了。”

家人安排安忆见面,就是姜峰。

姜峰已经工作,华建也大学毕业准备考研。

安忆正念大四。

在电影院,华建捉住安忆的手。安忆没有挣脱,对华建说:“哥,家人安排我见了面。他叫姜峰,你们高中同学。他人怎么样?”

华建的手瞬间滑落,沉默半晌,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说:“他人不错,你跟了他,能过一种很安稳的日子。不必冒险,不必漂泊……你明白吧?”

安忆点点头。从此安忆再没见过华建,也打听不到他的任何消息。

安忆嫁给了姜峰。日子果然安稳。姜峰厚道,豁达、大度,最主要的,他爱安忆。安忆觉得嫁人就要嫁这样的。

平心而论,安忆没有过轰轰烈烈的恋爱经历。她也喜欢过一个男生,但那是青春期懵懂的情愫,离爱十万八千里。华建在安忆考上大学那年告诉安忆他喜欢了她八年,安忆还不懂情为何物。

安忆似乎天生对男女之爱反应迟钝,但还没有傻到看不出姜峰爱她的地步。既然没有令她心动的人,姜峰爱她,华建哥哥又有了那番话(华建哥哥从来不骗安忆),安忆就嫁了。

安忆的贤淑与智慧都是在婚后表现出来的。老话说:男主外女主内。姜峰忙外事,家里安忆打理。安忆也有自己的工作。娘家婆家琐事一概安忆处理,姜峰不必操心。

孩子大些的时候,安忆想着仅靠工资吃饭家庭经济压力太大,于是找了份兼职。

安忆的兼职比本职工作还顺手。毕竟本职工作受着限制,兼职更自由,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有能耐就放开了干,平台自己给。安忆的收入超过了姜峰,家庭经济状况慢慢好转。

安忆肤白貌美却不自知,即便婚后也有几分少女的娇憨,加上性格开朗,待人实诚,很多朋友愿意与她交往。欣然便是其中一位。

原本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欣然首先口才好,其次脑子灵光,虽相貌平平,安忆从来不以貌取人,很欣赏健谈又聪明的欣然。两人很快姐妹相称,几乎到了无话不说的地步。

也偶尔说些小女人家的闺房密事。这时欣然多是听众。

安忆说她能感知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但那天被人挡住了。迷迷糊糊中看到姜峰正俯下身子盯着她看,也不知道看了多长时间,最后轻轻的贴在安忆的嘴唇上亲了亲,安忆皱皱眉头转个身又睡了。

欣然出神地盯着安忆,一脸惊讶:“别肉麻了!孩子都七岁了,还这么恩爱呀!”

结婚十年,安忆拉姜峰拍纪念照。

根本不必劳烦摄影师费功夫。

“帅哥把美女抱起来……”摄影师话音刚落,安忆一个弹跳,姜峰赶紧双手去接,安忆的臀就结结实实的坐在了姜峰有力的双臂上,安忆的双手也自然的环住了姜峰的脖颈儿。

“咔嚓咔嚓……”一个个动感的美照瞬间定格为永恒。

“美女把头转过来,这边帅哥找你呢……”安忆回头,百媚顿生,姜峰立感电光石火,一眼千年。

“二位面对面对视一下……”安忆抬头,调皮又含情脉脉地望着姜峰笑,而姜峰低头俯视的双眸一下看穿她的心思,真是郎有情来妾有意,那眉眼都说了话:“姜峰,你个憨子,姐美不美?”“妹妹太美了,哥哥想吃掉你!”

四十八寸的木框内,古色古香的正厅,姜峰正襟危坐,他的手紧握安忆的手,一脸凝重;身披洁白婚纱的安忆高贵典雅,珠圆玉润的胳臂似两段嫩藕若隐若现,那坐姿既有轻偎之意又有独立之势,端庄至极。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褪去青涩的姜峰与安忆心有灵犀一点通,结婚十年相濡以沫,珠联璧合无嫌隙,恰似一对并蒂莲,相敬如宾更知心。

他们将这张放大的“锡婚”证明悬挂客厅,让这份坚不可摧、牢不可破的爱,作为永恒的记忆定格。

九点了,姜峰有应酬还未回来。安忆正检查儿子作业,欣然打来电话,说要带闺女去参观安忆的结婚十年纪念墙。

安忆在门口迎接好姐妹娘俩,欣然将女儿手中的饭盒递上:

“这是昨天回老家时刚挤的鲜牛奶,她爷爷自己喂养的奶牛。”

“来就来呗,还带什么牛奶?太客气了!”

安忆将欣然引入二楼的客厅。

这是欣然第一次走进安忆的家。她疑心进入一个摄影展厅。四周的墙壁到处是一家三口的合影,有田园风格的,有牛仔风格的。

欣然在其中一幅前站定,那是唯一一张一家三口坐着的合影。

山一样的男人,水一样的女人,中间是英姿勃发的小小少年。画风甜美温馨,三人微笑的目光望向一处,神情极其相似又各有特质,看是三人,却浑然一体如一人。男人守护着女人和少年,女人依偎着男人和少年,少年被男人女人托起、又守护着男人和女人……

欣然久久地凝视,情不自禁的说:“太温馨有爱了!”

“你俩的纪念墙呢?”

“在卧室。卧室可是私密的,你也要进呀?”

“怎么?不可以呀?看看你们家姜峰是怎么爱你的!”

不等安忆回答,欣然一把推开虚掩着的门。 淡淡的桂花香扑鼻而来,橘色的壁灯下,紫色的窗纱随风飘扬,两米二的加长大床覆盖着粉色的印花套件,与安忆的粉色睡裙呼应,床头的衣架挂着一套大尺码的天蓝色睡衣,李斯特的《爱之梦》循环播放。

安忆笑着摇摇头:“我发现你是一个偷窥狂。”

“是的,亲爱的,我对你充满好奇!”欣然毫不掩饰自己的猎奇心理。

安忆一时搞不懂为什么很正常的一家人的温馨与夫妻间的甜蜜,竟能引起欣然这么高昂的兴致。

欣然望着墙壁上一张张合影,眼里满是惊喜,就像一个孩子终于掌握了芝麻开门的魔咒,打开了向往已久的那扇洞门,然后发现了巨大的宝藏。

卧室比普通房间要大,看完全部照片需要一些时间。欣然的女儿显然已经瞌睡了,催了一声: “妈。”

欣然还是舍不得离开,她的眼睛停留在那张海边椰树前的合影:安忆斜靠在姜峰怀里,闭眼微笑,慵懒又甜蜜;姜峰俯吻安忆秀发,深情而陶醉。

欣然说:“姜峰平时冷冰冰的,对别的女人看都不看一眼,很‘Man’呢,在你面前简直‘gentle and soft!’”

“姜峰是弱水三千,只取我这一瓢饮。这点把握都没有我会嫁他?”

“别臭美了!还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呢……反正比我们那位强多了。”

“带他去照!多有意义啊。俩人一起走过十年容易吗?牵手一时简单,同行一世可不容易。生活要有仪式感。”

“我们都十五年了……他根本不懂生活的仪式感。”

“要男人懂生活的仪式感?比让猪翻书都难!他们只要配合就行。姜峰也不懂。”

安忆怕欣然继续伤心,赶紧把话题转向孩子的学习。

安忆活力四射。三十五岁,像一朵盛开的牡丹,又像一枝含苞的青莲。欣然夸她是真正的白富美,知世故而不世故,真是令人羡慕嫉妒。安忆幸福地说:“谢谢亲,只要没恨就好。”

安忆做事专心。忙碌起来心无旁骛,回家以后相夫教子。

她活成了打小就向往的橡树: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我如果爱你——绝不学痴情的鸟儿,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根,紧握在地下;叶,相触在云里。每一阵风过,我们都互相致意……

你有你的铜枝铁干,像刀,像剑,也像戟;我有我红硕的花朵,像沉重的叹息,又像英勇的火炬。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仿佛永远分离,却又终身相依……

姜峰是市里最好的民营企业——豪迈集团企划部经理。欣然从其它公司跳槽过来,因为公司管理层多是本科、研究生学历,欣然原始学历是中专,就先去销售部历练历练。待姜峰被提拔为总经理,欣然就进了企划部任副经理,姜峰暂时还兼着企划部经理。

安忆在进入事业单位之前曾做过企划部经理。欣然去了企划部之后,很多企划案都求助安忆。安忆虽然和他们不一个单位,但好姐妹是丈夫的手下,她自然毫无保留。

那年姜峰带安忆出去度假,晚上十一点了,欣然还不远千里电话安忆,问候一番,顺便询问一个企划方案的PPT怎么做。

安忆对枕边的姜峰说: “欣然多能干呀,情商又高,而且敬业。你别老是给人家一副冷脸,摆什么臭架子?”

7月3日早上五点多,安忆睡得死猪一样。耳边的手机突然响了,安忆翻个身不想理会,它还在响,大有不唤醒它的主人绝不罢休之势。

安忆摸摸身边的姜峰不见了,才想起今天姜峰早班,于是闭着眼睛摁下接听键……

安忆感觉是在梦游。

姜峰办公室的走廊里,一个男人在门口举着手机的摄像头:“偎呀,赶紧往他身上偎呀……”

走廊里两个刚起床的值班经理还稀里糊涂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安忆走进办公室,欣然穿着印染紫色罂花的连衣裙,站在室内的靠门处。

“告诉我怎么回事?”安忆拉过欣然的一只手,那手是冰凉的。安忆把它放进自己的左手心,又把自己的右手放上,望着她的眼睛。

“什么事儿也没有。”欣然抬起下巴,那眼神冷冷的,没了往日的亲热。

“那你这么早来他办公室干吗?”安忆追询。

“就是想和他说说话……”那手没有被捂热,很生硬地抽回。

似乎一切没有按计划,那个举着摄像头的男人悻悻地离开,欣然紧随其后。

姜峰锁门,爆句粗口离开,安忆跟了去。

街道宽阔起来,仿佛没了车来车往与人流。

“是不是她接经理没接住?”安忆能想到一个有野心的女人一旦没有达到目的会用哪些手段。

“她扑你了?你呢?不主动不拒绝?”

“不,我拒绝了……”

“所以她要毁了你。”

“……”

“她丈夫给我打了电话,两口子合伙演了双簧。”

安忆应该高兴。

那个男人在电话里读欣然给姜峰的情诗:我明白你会来,所以我会等。一生至少该有一次,为了某个人而忘了自己,不求有结果,不求同行,不求曾经拥有,甚至不求你爱我,只求在我最美的年华里,遇到你……

她想起欣然来家遇到姜峰时怯怯的低头;想起欣然看他们结婚十年纪念照时渴慕的眼神。姜峰宽阔的怀抱,如水的柔情,炽热的爱恋,是欣然向往而不得的。她的男人,几周回来一次。

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是一种贪心。为达目的处心积虑的接近,令人害怕。欲而不得便去破坏,使人憎恶。

拒绝诱惑是爱的承诺。坚守底线是做人的准则。

安忆再也不是一头死猪。她变成一只灵活的猫,在夜里,回忆往事。今晚,她写下——

当鲸鱼在海洋中死去,它的尸体最终沉入海底,生物学家赋予这个过程一个名字,鲸落。鲸鱼的尸体可以供养整套生命系统长达百年,这是它留给大海最后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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