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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丽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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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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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姨

云姨若生在大城市,一定是个可以问鼎影后的角儿,戛纳电影节绝对少不了她的身影,她将是红毯上最耀眼的一颗星。

她生在一个贫困的山区。初中毕业投了表姐,照看我。对,她表姐——还不是亲的,拐了几道弯儿——就是我妈。但没人说她俩不是亲姊妹,因为我妈也美。不过今天的重点是云姨,不是我妈。

我妈很乐意有这么一个远房的表妹,因为她不但生得美丽,还透着股机灵劲儿。她让我喊她云姨。

这么美的姨,又由我妈罩着,自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她一点儿也不像穷山窝里出来的丫头。一件我妈穿过的的确良衬衫,套在她身上就将她衬得大明星一样。

她只比我大十岁。我六岁,她十六岁。

我上小学,她负责接送我。洋车子还很少见,我家有。她上去就能骑。我坐前梁上,她用膝盖顶我的屁股,把我逗得哈哈笑。上学路上,有个坡,需要冲上去。她很早就加速,她的腿很有力,脚蹬子在她的快蹬下飞速旋转,风声擦着耳后根呼啸而过,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就冲上了高岗,欢呼雀跃。放学的时候,需要下坡,她提醒我:注意了!扶好车把。然后我们尖叫着冲下坡来,像鸟在飞翔。上学放学的路上,洒满了我们愉快的笑声。那些听过我们笑声的麦呀、树呀,都长得格外茁壮。也包括我。九岁的时候,我的个子就高出同龄人好多。而云姨美丽又壮实,明眸善睐,脸上透着少女的红润。大家都以为云姨是我姐。见了都说:看这姊妹俩长得多齐整,云盘大脸的。我有些害羞,偷偷地看向云姨,她没听到似的,该干啥干啥,并不为所动。

八十年代邓丽君歌曲风靡大陆。云姨的拿手歌曲是《粉红色的回忆》,我常听她在洗衣服的时候哼唱。她教我迪斯科。我跟着她学会了扭屁股,全家人吃饭前总要我扭一阵子。

云姨十八岁的时候,我妈给她解决了全民工、吃上了商品粮。十九岁时托人给她说媒,她成了县委书记的儿媳妇。

她的婚礼轰动小县城。

云姨成了美丽的少妇。我的个子也和她一样高了。她有很多好看的衣服,只要我看上,她二话不说就给我了。

我觉得云姨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

觊觎、垂涎,实在是丑陋的存在。它总是打破平衡与现世安好。它成了美丽女人的魔咒。

云姨像一只美丽的锦鲤,被一个经验丰富的渔者盯上。

如果把优渥的生活比作鱼缸。这个鱼缸比着云姨的鱼缸差多了。但云姨还是冒着死亡的风险,勇敢一跃……

为什么我要说冒着死亡的危险?因为原来的鱼缸很大、很深。跳出来,极不容易。而外面的鱼缸未必就是鱼缸。也许只是诱惑的一种手段,那里有不一样的风景,你感觉新鲜,当你真的决定离开旧有的,新的未必就接纳。想想吧,两个鱼缸。从一个里面跳出,万一,没有跳进另一个。岂不是落到地上?不是摔死就是旱死!

云姨铁了心。先分居。后来带着三岁的女儿净身出户,租房。

如果不是我妈在广场恰好遇到,小县城又将多一起儿童走失案。我妈搂着囡囡痛哭:狠心的哟,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商量一下?就这么搬出来了?

若干年后我才理解。云姨是爱上了。她一向勇敢,爱上了就义无反顾,不计后果。

我爱你,如鲸向海,鸟投林。不可避免,退无可退。

那个男人,我见过。的确很帅,精干,不是精明。头脑灵活,业务素质过硬,人脉强大到没有他办不成的事儿。却没有世故的油滑,也不拙憨。三分儒雅当内涵,三分痞相混世俗,留下四分来做人。做人只要做到四分就成了。儒雅内涵使人气质超然,不落俗套。混世却须三分痞相,抵挡伤害。尤其他这种玉树临风者,遭人嫉妒诋毁是常有的,仅凭书生的儒雅不足以安身,须得有几分市井的霸气方能立世。他留下了四分的本真。很像一副留白恰如其分的油墨画,添一笔则多,去一笔则少。的确,他是男人中的翘楚。

我似乎理解云姨了。对那男人并不憎恶。

云姨离婚了,净身出户。我不知道他什么感觉?是猝不及防的意外,还是异乎寻常的感动?

云姨说他有点怯我。

我打电话找云姨,他接的。我问:你怎么不回你家?他说:路过,上来看看。接着问我最近看什么书?我说:在看心理学方面的,重点研究男人的心理,欲而未得是否能够使一个男人爱得更持久些。

他对云姨说我的嘴巴厉害。我看出云姨在向我转述这些话时对他明显的心疼。我心疼的却是云姨。从此,我不再一见他就旁敲侧击地兴师问罪,咄咄逼人。

云姨一副无怨无悔的样子。

就这样过了十年的光景。云姨搬家了。我大学毕业忙着考研、考公务员,好久没有见过云姨了。有一天晚上,在街道的拐角处,我听到一个女人的哭诉:我不要你离婚,只要你好好养病,你活着就好。

我没有过去,我听出来那是云姨的声音。

不久,他死了。死于癌症。全县城的人们都在议论。四十二岁,已经内定为一把手,即将走马上任,却英年早逝!奇怪的是大家都在惋惜他的死,没有人议论他的生活作风问题。

也许随着一个人的死去,大家的心也变得柔软起来。毕竟,自己也有死的那一天。

云姨带着她唯一的女儿继续生活。她依然美丽。似乎更美。她身上单纯的气质始终没有丢失。一副没心没肝的样子,我觉得她连肺都没有了。依旧乐呵呵的,还像以前接送我时那样调皮。

她有了第二次婚姻。

我妈喜极而泣。亲自操持,让她风风光光的嫁了出去,祝福她余生幸福。

这次婚姻又在小县城引起不小的轰动。中国历来不缺看客。看客们早已经习惯了看眼色说话。男人有一定的势力,看客们也不敢说什么。舌头卷了几卷,把那话头,像蜡烛的捻子一样,掐了。

我对云姨的这次婚姻,欲言又止。

只一年。云姨又离了。她将她的全部家当都带到了男方家,回来的时候,自己的房子里空空如也。

云姨迅速买了新家具。开始新的生活。

很多男人爱慕她,要带她离开小县城,离开这个伤心之地,去大城市,不再听流言蜚语,余生平静过活。那些男人都很真诚。云姨却附加一个条件:把我姐调过去。她姐,就是我妈。

云姨是独女。婚后婆家不让亲家母进城,给了些钱就算打发了。不久云姨的父母相继过世,云姨说我妈就是她的再生父母,嫁到哪儿都要带着我妈。

这都是后来我妈告诉我的。

一个四十好几的女人,即使再美丽,恐怕也很难找到一个能够满足她这个附加条件的男人。

突然有一天,云姨调离了。远远地离开了我们。

我妈常念叨她:怎么一辈子都长不大呢?什么时候不那么单纯呢?

我蓦地想起,给了他第二次婚姻的那个男人。他的背影,与那个死去的男人,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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