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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丽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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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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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过那条街道

思念象一个巨蟒,一点一点地吞噬着白杨的心。往事如这温柔的春风,拂过白杨僵硬了一个冬季的身躯,他的身影不分昼夜地占据白杨的脑海,与他相识相遇的点点滴滴化作晶莹的泪珠,浸在眼中。

第一次见他,他刚被派入她们公司,正单枪匹马的指挥一场大型的市场销售争夺战。他的手下无一兵一卒,然而并不慌乱,自信、自如,显得游刃有余。白杨是公司主管,在公司管理层混乱、业绩大幅度下滑的境况下,她凭一己之力力挽狂澜,保持了她所在部门的繁荣。他们有短暂的交谈,他问她答,寥寥数语,简洁温和。之后,云淡风轻,白杨的生活没有一丝涟漪。

直到那个初夏的早上,白杨穿着一条紫色连衣裙走在去朋友家的路上,遇到一袭风衣的他。两人都没有开车,川流不息的车辆与人群也没有挡住二人相遇的目光。白杨在路的南边,他在北面,就那样,似乎是无意间,又似乎是冥冥之中的天意,他们看到了彼此。白杨迅速低下头,想躲过去,眼的余光却注意到他一直盯着她。即便是夏季,早上的阳光也不该刺眼,然而白杨却有一种站在舞台的中央,被镁光灯聚焦到无处躲藏的感觉。两三秒的犹豫,白杨抬起头,迎向他的目光。他早已驻足,站在那里,儒雅、俊朗,一如书卷里走出的谦谦君子,他在等白杨过去。白杨的心突然有些慌乱,在穿过马路的瞬间她稳住了神,整理了表情,佯装镇定自若地走过去,大方地与他打招呼,他却直视她,这样白杨的眼神便有些躲闪,语言也有些凌乱。也就是这次偶遇,白杨想起他们之前的种种交往。

白杨记得那年的团拜会,他作为公司特邀嘉宾坐在台下,她则一曲《梅花吟》轰动全场。再后来,是白杨公司的老总让她陪同另一位女高管吃饭,又一次与他相遇。在那次饭局上,因为有老总的授意,白杨第一次喝多,当然,是陪着他喝多的。她给他敬酒,他来之不拒,酒醉而归。

白杨做事很像她的名字,不受枝蔓的缠绕,看重主干,直奔主题,从不在没有意义的细枝末节浪费时间,然而那些细枝末节她并非不在意,恰恰相反,她具备一个女人的细腻,当然还有女人天生优越的第六感。她只是自动删除没有意义的细枝末节。在职场拼杀多年,白杨的身边不乏优秀的男子,令人油然生出钦佩,她总把它控制在理智的范围。她太清醒了,清醒得泾渭分明,男女之间的那条红色界线醒目地摆在那里,让那些有企图的男士远远地就看到,然后止步。她不喜欢男女之间的任何暧昧。工作就是工作,男女之间工作上相互配合,有默契,这很好,除此之外产生的任何其它情愫都要禁止。所以,在公司一些企图猎艳的男士眼里,她绝不是最好的猎艳对象。白杨就是这么无懈可击。

这样的白杨堪称工作狂,在极度劳累后也感觉生活的聊无生机。她对生活和对工作一样极度认真,在丈夫面前她是温柔的小女人,在一双儿女面前是慈爱的母亲,在父母公婆面前乖巧体贴,她对幸福的定义是家庭和睦。她常常告诉丈夫,夫妻二人就是一双筷子,只有合力才能品尝到山珍海味,享受到美味佳肴。她愿意活成一棵树,与丈夫并列,共同分担寒潮风雷霹雳,一起欣赏雾霭流岚虹霓。丈夫在幸福的家庭生活中,事业也是蒸蒸日上,他从这个女人身上得到的不仅仅是全部的温柔,还有战友一样有力的支持。

然而生活过于用力,未免筋疲力尽。

白杨感觉筋疲力尽。密友邀她去喝咖啡,她便脱下套装,换上最有女人味的带有蕾丝裙摆的紫色连衣裙,徒步走在初夏清晨的街道,却遇到了他。如果没有加班,公司管理层双休。想必他也是周六去往朋友家,一改平日的西装革履,换上了休闲的风衣,180的身高,站在那里,显得玉树临风。最自然大方的白杨,在那个清晨表现得很不自然。

周一,白杨去总部汇报工作。在他的办公室,他为她沏上一杯上好的香茗,观色,闻味,白杨知道这是明前的信阳毛尖。白杨在没有习惯喝普洱之前,受父亲的影响,喝毛尖。明代许次纾在《茶疏》中谈到采茶时节时说:“清明太早,立夏太迟,谷雨前后,其时适中”。清明后,谷雨前,确实是最适宜的采制春茶的季节。从时间上分,明前茶是茶中的极品,雨前茶是茶中的上品。父亲以前在信阳工作,总能弄到明前茶,那种特别的清香很让人回味。眼前的他就给白杨这样一种特别的感觉,那是一种自内而外散发出的特别。像明前的极品毛尖留在唇边的余香,又像神秘的夜巴黎洒在耳后的幻想。白杨坐在他的办公桌前,分析当前的经济形势,从大环境到公司目前的处境,两人的观点惊人的一致。一杯饮尽,二杯续上,空调开放,温度适宜,杯中雾气袅袅,两个思想观念在同一频道的人开怀畅饮,相谈甚欢,仿佛久违的故人、老友,其实他大她很多,然而并不陈腐,反而时尚新潮,她虽年轻,却在父辈正统的教育下熟知那个年代、那段历史,那时的人和事是她全然懂得的。亦师亦友的谈话使二人都如沐春风。三杯饮尽,白杨起身告辞,他亦起身相送,她前他后,她欲开门,门柄已被身后的他抢先握住并轻轻下压旋转,门开的瞬间,两人近在咫尺。他说,你个子不低呀。她亦微笑:您也不低。

这次深谈,她了解到他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任何表面的游刃有余都包含着背后千百次的努力拼搏,也饱含着无奈的心酸甚至泪水。他已经竭尽全力,但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面对公司千疮百孔的现状,孤胆英雄深入虎穴未必能够大获全胜。他废寝忘食,殚精竭虑,由于持续熬夜嘴角已经上火起泡,他的谈吐始终充满正能量,然偶尔的深深叹气也将他的无力暴露无遗。

她拿起手机欲给他发条短信,让他注意身体,却先收到一条短信。是一首藏头诗,爱慕之情毫不掩饰。白杨的心突突跳了起来,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大胆的表白。她敬佩他欣赏他,却从来没有想过有任何的其他情愫发生。她迅速作首七言正欲发出,电话响起,公司有紧急事情要她速去,她便将此事搁置,直奔公司。

忙完已是深夜,她发觉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没电了,充电到20%的时候,手机可以开机了,刚开机就看到一条短信,他焦急万状的道歉,说自己太冒昧了,对此深深的抱歉,不见回信内心忐忑,希望还做朋友。白杨不知道没有及时回信竟给他造成这么大的困扰,这漫长的十个小时,白杨一直在忙,而他却在忐忑中惶惶,白杨突然感觉不忍,但还是佯装轻松地回信抚慰了他。

夜,漫长又短暂。白杨疲惫不堪地躺下,很快天亮了。

生活很像平静的湖面,看起来波澜不惊。就像白杨的心。她看起来一切正常,依旧干练,依旧稳妥。工作与家庭不偏不倚,她不喜欢女强人,职场上叱咤风云的女人总有些柔美不足,她更注重家庭的和美安谧。

他时不时地会发短信,她都看,而且看好几遍。她欣赏他的文采,有古风诗词,有简短的诗歌散句,她也偶尔用对应的文体回应。曾经,她引用徐志摩的那首《偶然》: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你不必讶异,更无须欢喜,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她从不认为他和那些庸俗的男子一样只是猎艳,他相信他的真诚,他是那样一个不俗的男子。虽然,偶尔,她也会感觉不真实,可又觉得完全可以不必用世俗的思维去玷污这份美好。所有的美好只在一个“度”的把握。后来,她在日记中写到:人生难得遇见,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却不可再往前一步。因为美的事物,一旦拽至烟尘俗世,便破坏了它。不如静默相对,置于一幅画面,留存浪漫唯美。清浅犹似一记叹息,像一片花瓣飘落,永恒留存在“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的诗意中。

她突然觉得又拾起了她最初的热爱。她想起罗敷女,想起莲,想起白玫瑰与红玫瑰,想起蔡文姬与曹操,想起傲慢与偏见……这些文学里的人物或古代或现代或中国或外国,跨越时空,错乱地出现。十几年来,她已经习惯了机械的文案与各类报表。她最善于做这些,虽然她很讨厌,觉得很像八股文,使得她的文学才华大大埋没,她的诗意人生大打折扣,她的思维也被局限。她的生活,与其说是平静的湖面,倒不如说是一潭死水。

她常常翻看那些文字,一遍又一遍。她对他没有任何的暧昧,却迷恋那些文字。她一方面迷恋那些文字,一方面又坚定地拒绝。所以她写到:思念像一条巨蟒,逐日吞噬着我,于是就在这无尽的思念中度过每一天。

这种好感没有太影响到白杨的生活。仿佛旅行的时候看到一块奇石,似乎心仪已久,禁不住暗自欢喜,却又无法带走,于是留在记忆,温暖了内心。

果然,他即将被派往另一个城市,电话约她。她拿着当初他借她的三本书,出现在上岛咖啡的五号厅。最上面一本是《纳兰性德集》,装帧简约大气,是她最喜欢的深蓝色,还未看完,书签停在21页,是那首《送荪友》:人生何如不相识,君老江南我燕北……她搅动着咖啡,里面放了糖,她喝咖啡从不放糖,这次却放了。他的眼睛一直看着她,五年了,他看着她一路飞奔的成长,给她默默的支持与鼓励,她也时刻关注他,却从未有超出工作以外的任何约会。她低垂眼睑,长长的睫毛盖住她的眼,看不到她的眼睛,也洞察不到她的内心。只看到她淡淡的表情依旧波澜不惊。

五号厅是唯一的一个墙壁画有钢琴的包间,灯光幽暗,音乐舒缓,他了解她喜欢的每一首钢琴曲,了解她每一篇文字背后的喜怒哀乐。他们认识的时候微信还未兴起,所以他们用短信联系。他每一次的炽热表白都被她不伤大雅的回应明确拒绝。后来微信兴起,他加了她的微信。却从来没有聊过。没什么可聊的。最高级的想念也许就是默默的关注吧。她也是,喜欢看他的转发,几天没有动态就忍不住地猜想他在忙什么。然而却从来不去问。

他突然打破沉静,艰难地说:让我抱抱你吧。

她微笑着把书推向他,说:我该走了。

她翩翩而过,泪水如纷飞的雨。五号厅还在循环播放着那首《风居住的街道》……

留君不住我心苦,横门骊歌泪如雨。

你是无意穿堂风,偏偏孤倨引山洪。 我是垂眉摆渡翁,却独独偏爱侬。 你应该是一场梦,而我是一场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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