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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剑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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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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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柴子

这秋高气爽的时节,使我忽然想起自己学生时代那一段采柴子的日子来。

那个在山涧低矮的灌木丛里,生长着的一颗颗可爱的果子,镇上的人,都称其为“柴子”。其实,应称其为“柴籽”或“橡子”;当时我只知道,它可以酿酒。小时候,当黄昏来临时分,我经常看到街上一些本地的农民,在劳作一天后,腋下夹着一个空酒瓶,拖着疲惫的身躯,去供销社零拷“柴子酒”;返回家的路上,他们还笑嘻嘻地朝人们晃动着已盛了一些酒的瓶子打招呼,说:“枪毙烧!”。那口气听起来不免带着揶揄的味道。这种酒就是用柴子酿成的。我听镇上老人讲,这酒价格低廉,毫无营养,纯属解馋而已。

采柴子的那段日子,我们小学生称之为“小秋收”。书当然是不用读了的,我们因此都兴高采烈起来。老师们分班做了动员,讲了“小秋收”的目的和意义,并宣布从明天开始,停课、上山、采柴子去。大伙儿听了,嗡的一声,全班发出非常鼓舞人心的由衷赞叹。课堂里瞬间热闹非凡。这个时候,可以不遵守课堂纪律,前排的同学,左右的同学,大同学小同学,男同学女同学,都在交头接耳,同学们都在兴冲冲地议论着仿佛明天有一件天大而有趣的事情要发生,又好像是明天我们不是去上山采柴子,而是去远足、去郊游、去戏乐一般。

这时候,老师只得提高了声音,要大家静一静。花了很长时间,教室里才渐渐地平静下来。老师照例板起一副严肃的脸,一动不动地站在讲台上,扫视学生。停了片刻,等教室确实没有同学再讲话了,他才接着又说道:“采柴子呢,是为国家多做贡献,支援国家建设,所以同学们要积极响应,立即行动起来……”

 这是我读小学时候的情景。

那景况我是永远记得。那个时候,天气已很凉了,家庭条件好一点的同学,都穿上了毛衣;而农家子弟和一部份镇上居民家的子弟,大多因家贫困,而穿不上毛衣,他们就早早地“背”上了旧年穿过的夹祆。早上的草地上,已能看到大片昨夜凝结的露水,这些小精灵们个个晶莹剔透,挂在草尖上,在初阳的照耀下,发着明亮的光茫,看上去就如珍珠一样可爱。

我们排队走到大山深处,嗅着山里随风飘动的、早上特有的山涧泥土和灌木丛的清香气味。老师随意将我们分成了几组,我们开始爬山采摘。

阳光下,我可以感受到四处蒸腾着的雾气。我们这些小萝卜头们,不过十岁出头,个子又普遍长得矮小,比起生着柴子的高大灌木,似乎还要略为低矮一点。老师带领我们上山时,同学们的衣服,已早早吃透了山路旁的露水,我发现自己的头发,也成了“搭“毛的小鸡仔。

有好些出生农家的孩子,就没有比我们这些镇上的孩子娇贵。他们上山后,就熟练地动手采摘柴子,而我于这方面,天生愚笨,明明一颗一颗柴子就长在我面前,只是它们躲在灌木丛的叶子后面罢了,但我仿佛很难发现它们。好心的同学会笑着指给我看,引导我如何去采摘它们。“慢慢来,细心去发现,一颗颗地摘。”而这时,我发现同学的空书包里,已收进了不少的柴子,从外面看上去,他们的书包底端,已有不少鼓起,而我的空书包,还是瘪瘪的,猜想总共也不过十来把吧,心里总是不免着急。

但是,山上毕竟是新鲜的,对我来说,好玩的多,特别是我们这些平时从不上山来玩的镇上居民同学来说,更是心旷神怡,感到风景这边独好。这种高兴劲慢慢地取代了我采柴子特别少的烦恼,甚至几乎忘了自己是来采柴子的。

被各种各样的野果子、野蜂蜜等吸引着的我,原先着急的心态,自然而然地淡却了。有经验的农家子弟同学,此时就像老师傅一样,他们会教我们如何辨认可吃的果子。“越是长得红红的、好看的果子,越不能吃哩,有毒呢!”他们这样认真地告诫我。

采摘完果子,我们也往往会跟着一些个子高大的男同学,去“攻占”另一个山坡或去抢占别的一个巅峰,作为“高地”,然后对着对面山崖,大喊大嚷:“胜利啦!胜利啦!“,终于,我们与想象中的什么军“会师”了。

中午是哪儿吃饭,我倒是记不清了。令我记忆犹新的是,到了下午时分,我已饥渴难耐。本来山上的小溪流里白花花的山水是可以饮用的。但那个时候,山区半山区流行着一种吸血虫病,在我们那儿,吸血虫病是属于高发区,我们的课本里也都写着,老师规定不得随便喝生水,但有趣的是,我还是悄悄喝了。我有我的方法,也是农家子弟同学教我的一个土法。那就是选一块看上去干净的小水塘,先吐一口唾沫下去,倘若唾沫是立即散开了便可喝,而唾沫迟迟不愿散开去,浮在水面上,一动不动,那就千万不能喝。说是那水是毒蛇喝过的,有毒。当我见到自己或者身旁同学吐下去的唾沫,迅速地散开去了,我心里一喜,于是,大家便急不可耐地纷纷趴下身子,用双手掬起山水,一口一口地大吸起来。那感觉真的是非常清香甘甜。此时,我把老师的规定啊,什么卫生制度啊,都统统地抛在脑后了,仿佛一个饿了很久的人,在痛快淋漓地大快朵颐。

在这样吃喝玩乐一翻之后,约莫到了下午二三点钟,我们在半山坡的一片较为开阔的山地上集合,老师清点完人数后,就带领导我们这些小萝卜头们下山回校。

回到教室,每个同学所采摘的柴子都要过称,有专门的大同学负责将斤两记录在案,这相当于要考试的。过完这个必须的程序之后,我们的老师又严肃地站在讲台上,点评同学们在这次小秋收活动中的种种表现。柴子采摘得多的同学无疑进行一翻表扬,而少的就要受到批评了。特别是柴子采摘的得少,且又在山上玩枪弄棍的同学,更要进行一翻严肃的点名批评,而这时,我常常是在列。

多年之后,有一回,我偶尔见到我的小学时表情从来严肃的我的那位小学老师。当时他已顶替进城,好像成了一家屠宰场的负责人。我见到他时,他已是中年了。他便没有再认出我来。当他面对我的采访提问时,在我脑子里一贯严肃的我的老师,竟表露出了一种作坊工人式的狡黠来,这使我对他的“人设”瞬间崩塌。

在我的记忆深处,有些情感虽已十分朦胧,但尽管如此,我的感觉还是十分美好的。我以后写所的山上风景,总会情不自禁地回想起小时候这位老师带我们上山采摘柴子的感受。山上的一片红叶,几滴露珠,小学同学间的相互戏耍,竟还历历在目,这就足以证见它的美好之所在了。

这是我读小学时采柴子的情景,想不到上了中学,我还得继续采柴子,而个中情况,便与小学时,截然不同了。

最大的不同是老师不跟随或带领自己的学生一同上山采柴子搞“小秋收“了。老师们是可以放假或坐在办公室或家里,而他们的才十岁出头的学生,却要翻山越岭,上山自己去摘柴子。不仅如此,小学校时没有规定所采柴子的数量,而上了中学,我们的”小秋收“是有定量规定的,而且合格的斤两数还是相当高,大约要采摘到20或30斤的数目。我始终疑心,这便是老师的狡猾了。

也是这样深秋的季节,小秋收的行动如期进行,宣传和意义等等环节,都与我上小学时一模一样,但细节往往不同,最重要的是缺少了一种快乐与轻松,感觉像是被“压迫”和“剥削”。

我上初一时,“小秋收“活动是同学们自由组合,分散进行。老师不管你在山上玩成疯,只要你的所采的柴子斤两到达学校规定的数量就行了,如若不够数量,则要大会点名,小会批评。现在想来,我们的初中老师那时所执行的管理手段,完全就是现代化的管理,他们是目标管理啊。应该说,大多数同学是完成了任务的,而我着实为此担心不已,这样高的合格数量,对我来说是天文数字呢!怎么办?

怎么办?也得办哪。我约了初中的同班相好同学,和他们一起上山搞“小秋收“。真是天生愚笨,往往是一个下午认真辛勤地劳动,我所采的柴子斤两,也就是书包里的那么一点点,距离学校规定的要求数量相比,简直就是天地之远啊。

几次上山,采摘下来,我的落后的采摘成绩,显而易见,已受到了学校当时一名负责此项工作的老师的注意。其实,这位老师是十分知道我的情况的。他不认为我不认真或偷懒,就如同成绩不好但主观上仍然努力认真地学习的同学,是一样的道理。他是想让我再加把劲,尽力缩小点差距而已。

他是我的初中时的化学老师。他上化学课,实验多,讲课又生动、亲切,我很喜欢他的化学课。后来,我的化学成绩一直很好,可能与他的启蒙有关。他上课从不为难学生。

山区和半山区的冬天特别像一个冬天。天冷的时候,我的化学老师会让我们将双手插入裤袋里,说只要静静听就可以了,如此便可暖和一些,而他自己照样在讲台上伸手做着实验演示,或在黑板上板书一些重要的化学知识。

倘若有学生在他的课堂上讲空话,开小差了,他会停下讲课来,严肃地看着你,而不是盯着你,直到你自己感到不好意思了,他才继续讲课。

记忆中,我的化学老师为我的采柴子成绩的不理想,而有过一次唯一的家访。我的父母想来对老师是绝对的尊重。他要是来我家指责我的偷懒的话,我想我的父母非打死我不可了。但他不是来指责,而在与父母亲的谈话中,流露的是一种体谅,是那种设身处地为我考虑难处的那种体谅。那一次家访,他好像说,这样高的数量来要求我这样一名初一学生来说,确乎是一种难处,但他也没有办法,为我减免,只是要求我再努力一把,加一把油,如此而已。

当时,流行一句话,叫“穷则思变”。我想,我已如此之“穷”了,那就想力法变吧,靠硬来是断然完不成采摘任务的了。我一方面继续约好与同学上山采集柴子,另一方面,我脑洞大开,利用自己父母亲给的几毛零用钱,到镇上的收购站悄悄去收购柴子。那个时候,有些农民也上山采了柴子到镇上收购站去卖。等筹到与学校要求数目相等的柴子时,我终于如释重负:“天哪!”。

那时,初中只有两年光景,后来我很快上了高中,以后采柴子“小秋收”活动寿终正寝。恢复高考的脚步声,已在城市和农村响起,在我们的小镇上,也刮起了一股高考的强烈旋风。

时光荏苒。现在儿子也是老师了。然而,我始终认为,作为一名有道德的老师,首先是不要为难学生,也不要在学生面前始终板着一副严肃的脸训人,更不要不负责任地在课堂上随意批评一名学生;要做一名为学生分忧解难的好老师,做一名可亲可爱的好老师,做一名负责任的好老师,只有这样的老师,才是学生的好师长,值得学生深深尊重的。倘若遇到这样的一位老师,那是人生的大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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