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饼与油条

我以为烧饼油条是世上最好吃的食品。凡是中国人，大概都吃过烧饼油条。它曾是我们中国人普遍吃的大众早餐和零食。现在的小孩子可能不以为然，大多不以烧饼油条作为早餐了，且更少以烧饼油条作为平时的零食、点心。当然是因为它们通常是在路边一些小作坊制作的，据说它也不十分卫生。又是油炸食品，油条含铝多；烧饼又不是先前传统的木炭火里烤制，而是改成了煤饼炉里烘，故毒素太多了，确乎是不卫生的食品。

但凡事没有极端，偶尔去吃一两次，我想总是可以的；况且现在制作烧饼油条，政府的市场监管部门都有比较严格的工艺要求。最近的一个双休日，我与妻子到路边摊上，专门去吃了一次烧饼油条，感觉非常不错。似乎是时光倒转，重回我的青少年时代。我们是站在路边，一面吃，一面打量着眼皮底下行色匆匆的上班族。

这烧饼从外观上瞧，还是与原先差不多。里面含有小葱，少许的食盐，表面散了一些芝麻。吃起来软软的，香香的。但油条就不太相同了。它变得高大壮实起来。

原先绍兴本土的油条，非常文气。在我的印象里，我们镇上的油条店里炸出来的油条，总是细细的，苗条，软弱，一口咬下去，感觉也不够脆。现在绍兴的油条也忽然高大了许多。那是因为外地来绍的人在做这行生意，本地人大多不做这行活计了。所以，这油条也带有外地人的性格特点。绍兴“文气”的油条不见了。

相比这下，苏北人炸出来的油条，豪放，看上去“北方”得多了。它的外型，高大，粗壮。这个地区是中国南北方的结合部，人的性格也与绍兴人不同，油条当然也比较“北方”了。

我在靖江的时候，早上去买油条，老板将刚炸好的热油条，放在案板上，用专用的工具一拍，包好，递给我。动作连贯、娴熟。我说，你不用给我拍了，整根油条就很好。那老板非常有个性，边继续为我拍松油条，一边忙里偷闲地瞥了我一眼，知道我是个外地人，——因为我与她讲普通话，而当地人之间，讲苏北方言。——她说，你不懂。不拍一下，你如何咬得？第二天，我照旧说这番话，她也照旧在刚出锅的热油条上拍一下，给我。动作十分麻利。

烧饼夹着油条，一起吃，是绝配，是咱老祖宗千百年前的一个发明。烧饼没有油脂，油条却含有大量的油，但合在一块吃，就中和了不少油脂，不会因含油太多而致人发胖；且吃起来，又香又脆又方便，便不感觉有多少的油腻。是口味极佳的早餐。它虽是大众食品，但我总以为是世上极好吃的食品。它像一个人，朴实无华，与人为善，好打交道。我这么一比方，细想一下，难免有点孤陋寡闻的味道。

然而，至少说其是怀旧食品，这总不会过。吃着烧饼夹着油条时，倘若你踱进店堂，最来一碗滚烫滚烫的咸豆浆，那风味真是了不得。

原先绍兴城西有一家国营油条店，它位于秋瑾被抓捕的那个“大通学堂”东首不远处。我年轻时，常在这家国营油条店吃烧饼油条。那家店看上去卫生一些，而且烧饼油条豆浆的味道特别正宗。可能是地理位置偏城边了，顾客比城内的店少了许多。来店吃烧饼油条的顾客，都是一些过路人。那时，我总是买好一副烧饼油条，即一根油条，一只烧饼之后，再到里面买一碗咸豆浆吃。看着服务员将一口锅里沸腾着的奶白色豆浆，用铜勺慢慢舀入白瓷大碗内，这碗里早已放了一些酱油、葱花、蛋皮丝、虾米、紫菜、味精和油条小段等，一碗浓香可口的咸豆浆就端上桌了。此时的咸豆浆已成棕色。我就呼呼吹一下碗上冒着的腾腾热气，饮上一口，便热到肚底，又就着一副现做的烧饼油条吃着，倍觉香脆可口，这些食材当做早餐真是一件快事。这样吃着，总感觉一碗豆浆的量太少了，这似乎是早餐桌上的唯一遗憾。

然这一遗憾，后来又在江苏姜堰得到了补偿。当时姜堰是泰州的一个小县城，民风古朴。离单位不远的小弄里，有着一家路边早餐店，专卖烧饼油条和豆浆。烧饼是现烤的，油条是现炸的，豆浆在铜锅里沸腾着。诱人食欲啊，这正中了我的下怀。我几乎每天去吃，十分过瘾。

我自带杯子，是那种常见的搪瓷杯。那位卖烧饼油条豆浆的大娘十分好客，她见我狼吞虎咽地吃着，可能十分满意，总是好心地将豆浆给我舀得满满的，一直盛到搪瓷杯的杯口沿。大娘的好意，正好给了我一个大快朵颐的机会。我便坐在摊位前，鼓动腮帮子，大吃大嚼起来，痛痛快快地喝着这一大杯香气馥郁的豆浆。可能这时候，周围的顾客在私下里瞧我，内心嘀咕着，这外地人是一个十足的吃货呢。现在我细细想着这一幕，颇有点“拆牌子”的尴尬。

倘若在一个较为高档一点的饭店内住宿，吃自助早餐时，我还会再去取一些油条段，放在自己的空盘子中慢慢享用。有同行朋友见我如此，不免揶揄我，你怎么还挑这个来吃，不怕油么？

但我始终以为，烧饼油条是世上最好吃的食品。倘或再加上一大碗酱油色泽的咸豆浆来，滚烫滚烫地一边吹凉一边喝着，更是一大趣事。老实说，这些食品，现在是不起眼了，但小时候，我们每个人都将它们视作美味。它虽是大众食品，似乎还带有点小小的不健康，但吃惯了，它便成了我心中真正的美味。它们不仅饱含了时间的味道，更是我们那个时代，岁月的一个缩影。吃着它们，便会事事记上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