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底锅

   雷蒙从老板办公室出来时灰头土脸的样子，人见了都知道肯定被狠狠骂了顿。心事重重的他埋头往自己座位走，满脑子都是老板恐怖的叫嚣，同事的嘲笑，以及回家后又要听老婆絮絮叨叨的哀怨。祸不单行，撞到正往办公室送咖啡的老板助理，咖啡撒了一身，却还得恭顺地连连道歉。可道歉之后，他又后悔了，都这样子了，还道歉什么。

“该死！该死！”回到座位上，雷蒙一屁股下，脑子里还是嗡嗡作响。他摇摇头，拍拍脸，喝了一大口水让肺叶清润凉快下。自言自语骂自己，也咒骂霉运本身，声音很小，呢喃不清。忽然肩膀上被人拍了下，吓了个激灵，抬头一看，是最惹人厌的“大嘴”同事鲁门。“又被老板教训了？哈哈，你不会真把你的方案和他说了吧？太可笑了，平底锅当武器，你真把库本老头当白痴了！这方案能通过才怪了！”鲁门毫不在意雷蒙心情，肆意打击他。

“够了吧，从上周起你一直笑到现在。我只是想调整下游戏设计的武器方案，传统武器已经不能让玩家产生兴趣，你也知道现在的游戏业绩，已经跌倒谷底，这你也有责任啊！”雷蒙不厌其烦，却还是得正面回应他。

“是吗？我的大嫖客诶，被妓女用平底锅砸傻了吧！”鲁门笑得更欢了。 “轻点声行吗？这事儿要不是……你带我去，我……我才不会去。” 雷蒙赶紧捂住他的嘴，“你不也见识了那锅子的威力，还笑。我们不就是搞游戏开发的嘛，这创意你当时也觉得不错的！”

鲁门甩开雷蒙，从他位置上顺了几条速溶咖啡，伸出一个手指示意他：“我指的是，你的咖啡不错。哈哈，逗你玩呢！”说完便跳着慢动作迪斯科，踩起踢踏舞的步伐倒退着离开，脸却始终面对着雷蒙，做出怪异可笑的表情。

“真是烦人的家伙！”雷蒙低声咒骂着。可他在公司的地位，就连普通同事都不把他放眼里，成为可以随意调侃嘲笑的对象。

他做了十多年游戏开发员，也成功设计过几款游戏，却因为不懂如何沟通人际关系，始终是个普通程序员。这款《绝地求生》的游戏也是他主要负责开发，火了好几年，如今却因市场上同类游戏泛滥，缺乏新意，流失了不少游戏粉丝。作为公司今年来主打的游戏，支撑着公司主要业务及经济收入。可近一两年，公司营业份额在整个游戏界逐年减少，被强烈市场冲击下的公司不得不做出决策，是继续改进游戏以吸引玩家，或者干脆放弃该游戏的后续开发以减小投入。可因这个游戏而崛起的，难得被提拔为游戏开发“团长”的高级程序员雷蒙却怎么也不想放弃这个游戏，他不是舍不得游戏的落没，这是大势所趋，不可避免，然而，他是真心觉得这款游戏还有可开发的空间。因为无论最初的游戏设定的前瞻性，还是游戏背景的开阔性，都是后来同类模仿者难以超越的。如此经典之作，就仅仅因为流失了部分客户而终止开发，那也意味着该游戏的“生命”到头了。

 一个星期前，有人听闻公司打算裁员以缩减开支的消息，传得整个办公室沸沸扬扬。面临裁员风险的最大可能性，也就是游戏开发部门，而他作为这个游戏的开发负责人，也随时可能面临上层的问责。同为游戏程序开发的鲁门本就不务正业，看到头子郁闷的样子，就连哄带骗他去酒吧喝喝酒，放松放松。酒酣耳热过后，稀里糊涂又被鲁门带进窑子。从没来过这地方的雷蒙好奇而拘谨，也不知道说错什么话，竟然被一个已经脱掉半身衣物的妓女用个平底锅追打到街上。就这样，什么都没做的雷蒙，还是乖乖掏钱交给妓女，这才平息了“似乎被羞辱”的妓女的怒火，得到的是几口啐沫，鲁门的嘲笑和一只不大不小的有凹巢的平底锅。

 他忍着背上和头上的疼痛，拿着平底锅回到家。在老婆的逼问下不发一言，只是愣愣看着平底锅出神。这锅和榔头，斧头不差不多么，可以用来攻击，也还能防守，就算用来挡子弹……他的嘴角浮出笑容，自顾自傻笑起来。老婆对程序员的性格也早习惯，都懒得再管他。当她正想扔掉这平底锅时，雷蒙忽然大喝一声：“就这么办！”吓得她手一缩，哐啷啷，平底锅砸到脚上，痛的叫出声来。雷蒙见状，哈哈大笑：“就是这样，就是这效果！”

 大约花了一周时间，他在电脑上设计平底锅武器的设定，以及研究，设定平底锅对其他武器库装备的联合作用的效果。他相信，这平底锅作为非常规武器，一定会受到玩家欢迎，说不定成为一种游戏武器设定的新潮流！他冲进总监库本办公室，兴奋地将这个想法告诉老板。库本阴沉着脸，耐着性子听完雷蒙的演讲，淡淡说了句：“会火的是吗？就因为这平底锅的设想很新奇，玩家会觉得有趣。也许吧，确实这想法很搞笑！我还想告诉你更搞笑的，那就是在你的可笑的平底锅开发出来前，你可能就被开除了。现在，滚出我的办公室！”

  雷蒙懊丧得坐在自己位置上，同事们都去吃午饭了，就他一个人孤零零留在办公室，看着桌子上那“凹凸有致”的平底锅。难道这锅只能是有这点纪念意义吗？纪念我被个妓女打了？不，不会的。这是上天给我的灵感啊！他决定再说服老板一次。

  等到下午上班的点，见到库本进入办公室，他也拿着平底锅跟了进去。

“亲爱的库本，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这是感觉！不，直觉！你也许不信。我知道，这很奇怪，但这很难解释。你觉得平底锅不能做武器吗？您错了。它可厉害着呢！……”雷蒙语无伦次说道。

 “好吧，尊敬的雷蒙大人，您是觉得我开玩笑吗？如果平底锅可以做武器，那什么东西都可以了，明白吗？你想放大武器的概念，这个想法很好，但不是这丑东西，明白吗？赶紧给我去设计更好的武器，或者，把辞职报告呈上来，我的表达够清楚吗？这样说，您可以明白了吗？雷—蒙—大—人！”总监库本本是个极其冷酷的老板，可这会却像个亲切的老人，慢条斯理，用并不彰显的愠怒“和蔼”地询问一位懵懂的少年

  又过了几分钟，雷蒙走出库本的办公室。一双双震惊的眼神像迎接英雄般望着这个小小的程序员，因为他们已从刚刚办公室传出的杀猪般的喊叫声中听出是库本的哀嚎。雷蒙像众人摊摊手，说：“他让我把辞职报告给他，我就把锅留给他了”。

  英雄可是不好当的。正当雷蒙收拾东西打算走人时，警察也上楼了。捂着脸的库本指着雷蒙：“就是这人！行凶！雷蒙，好样的，我会告你的，你就等着吃官司吧！”

  雷蒙举起双手像警察示意，让他再说一句话。警察正要上铐的手停下来。雷蒙对着库本喊道：“好吧，好吧，您这么恨我，也不过让我赔些钱而已。当然，这些钱我还是赔的起的。不如您更狠些。打个比方，我们可以签份特殊合同，让我改造武器库，对此之后的游戏运营，损失部分我来赔偿。公司一定也会同意，您看怎么样？”雷蒙知道库本不会放过这个沉重打击他的机会。

 “哦，真有意思。你很有信心，不过却是个十足的蠢蛋！不好意思，警官们，这是一场误会，很遗憾，我想我是和这位下属开了个小小的玩笑。”库本扭曲的笑脸上更多地隐藏着背后的阴险。

  等到警官走后，雷蒙又一次被叫进库本办公室。“很好，您很幸运，我不会起诉您！就像您说得，我相信您会对您的言论负责。合同我会和上层沟通，应该没问题。到时如果您的游戏方案真是失败了，公司会以故意破坏经营的名义起诉您，因为您刚巧是负责该游戏的开发员，您明白我意思吗？”

  雷蒙很冷静地说道：“很好，我想这作为您的报复真是太对了！让我倾家荡产，那样的毁灭性打击远比到法院赔您几个不是，和您并不需求的钱更沉重。当然，如果方案失败了，您会说是我故意捣乱，破坏了游戏开发，动机么，向您个人报复，这个提议也不错，您一定都想好了吧。你也正好把我当成脱责的替罪羊，把自己的失败经营能力推卸个一干二净。您肯定是这样打算的是吧？当然，好处都让您占了。然而，这样的结果对我无疑是灾难性的，对我一点没好处。但，如果盈利了，我是否能抽点成呢？”

 “你搞错了，游戏版权属于公司，即使游戏再度盈利了，你只是做了本职工作，只有领工资的命！懂吗？我的雷蒙大人。”

  “当然，我只是开个玩笑。不过这份条款明显对我不利！您也承认吧。我有个小小的要求，如果游戏改进成功了，能把我调到总部吗？这里您见我也碍眼，不是吗？”

 “好，一言为定！”库本收起他严肃的脸孔，舒了口气。抿了口咖啡，满意地看着眼前这位自大而愚钝的中年人。当雷蒙正要走出办公室一刻，他装作神秘兮兮又提醒道：“记住，这是份秘密协议，如果泄密或违反的话，我随时保留起诉的权力！”

  在某网吧里，某个中年男子正对一位年轻玩家聊天。

“这就是平底锅的由来？太好玩了！可你怎么知道呢？”年轻人面对屏幕，正激烈与对手相互攻击着。他操控的角色正用平底锅疯狂挥动，抵挡从吉普车后敌方射来的子弹。

看着那专心致志投入游戏的孩子，雷蒙问道：“觉得这“武器”好玩吗？”孩子的眼睛仍然紧张地盯着屏幕，头也不回回复道：“真太棒了！我和我的小伙伴都玩疯啦！那设计这武器的家伙真是个天才！绝对的天才！我去，他竟然拿着平底锅和灭火器就冲过来啦！真疯狂啊！”

这灭火器，和后来著名的铁锹，铁铲等“农耕用具系列”当然也是雷蒙的杰作。可作为游戏迷的玩家，谁也不知道雷蒙是何人。那孩子问道：“那叫雷蒙的人，后来怎么了？”中年男子一笑，摇摇头表示不知道。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名片放在桌上，微笑对孩子说：“如果对这游戏有什么好的设想或建议，可以随时打电话给我。”说完，转身走出了网吧。

旁边一直听他俩谈话的另一个孩子对仍沉浸在兴高采烈挥舞平底锅抵挡子弹快感的孩子说：“汤姆，刚才那人是谁啊？怎么问你这么多关于平底锅的问题？”

“谁知道呢！还莫名其妙给我讲起平底锅的故事！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这人真怪，竟然给我留了名片，还叫我给游戏提意见。我才懒得理他。他以为他是谁？”孩子不屑地回复，目光仍停留在激烈的战场上。

一旁那男孩拿起名片看了眼，断断续续读出来：spy游戏公司，游戏开发兼运营总监，艾迪.雷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