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孙同林的头像

孙同林

网站用户

散文
201811/20
分享

苏中的那些树

“门前栽桑、屋后插柳”,几成苏中人家的古训。桑者,上也;柳者,搂也。苏中的乡下人把栽树当成一种仪式,刚建了新房,栽树便成了头等大事,什么地方栽一棵什么树都有讲究,而且早已了然于胸。在苏中农村,哪一户人家的房子周围没有几棵像样的树呢。

我发现,在苏中,每一个时期会有不同的树木。

洋槐曾经是文革时期的代表树。可能因为身上拥有一身的刺,所以洋槐又叫刺槐。洋槐的叶为互生,叶片上带有清香味。洋槐在夏天开一种白花,“洋槐花开像飘雪,满院香甜招蜂来。”洋槐最先被栽种在沿海新围的海堤上,作为一种海堤防护林。洋槐适应性强,尽管刚围起的海堤土壤中盐分的含量很高,却没有能挡住洋槐的生长步伐,不几年,海堤上的洋槐便长得郁郁葱葱,成了苏中海岸线上的“绿色长龙”。也许正因为此,洋槐逐渐被内地人家大量引种。洋槐树长起来快,且材质硬,我家有一张凳子就是洋槐制作的,褐红色,有桑木范儿,不过用过一段时间便显了原形,洋槐制作的器具容易变形。洋槐的叶羊特别爱吃,但人们忌讳它的刺,不敢上树采叶,只能站在树下用长工具从树上往下钩,“嘎喳”一声,断了,于是我们发现了洋槐的弱点,材质虽硬却比较脆。结果,洋槐树在这里只栽种了二十年左右光影,人们在对其失去新鲜感之后,便不再栽植,甚至于大批倒伐。如今,乡下的洋槐已经罕见,只有捍海大堤上还能见到它的身影。

从网上查得,洋槐是开花树中含蜜最多的树种,难怪那段时间,苏中的养蜂人悄然多起来。

我曾将种洋槐跟政治环境联系起来,我臆想,那段时期人们之所以钟爱洋槐,或许是特定的环境里,人们都希望自己身上带上刺,实现自我保护?

不久,人们又爱上了水杉。

水杉喜欢窜高,水杉几乎没有弯曲的树形,一律的笔直向上。水杉多被栽种在道路两侧,一崭一齐的两条葱茏的宝塔线,一眼望不到尽头,蔚为壮观。水杉长起来也很快,用不了几年就可以作房梁了。直到有人用它作建材时才发现,原来它的材质很松,看似粗大的一支材料,一脚踩上去,却断了!

风中的水杉是极美的,宝塔状的树冠迎风摆舞,也许是为了减负,它不断地从身上抖落针叶,风终于小了,地面上铺了一地针叶。我家种过几棵水杉,有一棵就生长在一小片菜地旁边,每年秋后的蔬菜棵子里总是被塞满了细细的水杉叶,处理起来很是麻烦。也是很突然,几乎是在一夜之间,水杉就不见了。现在的苏中乡下,只在某户人家房子旁边偶尔看到一株两株水杉,孤零零的样子。这可能是该户口人家为了在房屋旁作一个点缀,或者是为了让孩子认识这一标本,告诉他们,这里曾经种过这种树。

水杉迅速的来和去,或许给人带来某种启示。

人们对泡桐的喜欢时间相对长一些。桐,一个唯美的名字。泡桐矗立在家家户户的庭院外,树形诗意而挺拔,暮春时节,泡桐高大的树上开出一片紫色云霞,泡桐的花像一个个小喇叭。泡桐硕大的绿叶婆娑着,给酷暑洒下一片清凉。夏雨宣泄的日子里,泡桐树下成了遮风避雨的好地方。淘气的孩子,逢到雨天偏偏朝屋外跑,他们既不打伞也不戴斗笠,跑到泡桐下折一朵大树叶顶在头上,奔跑开去。大人喊得越厉害他跑得越快,那硕大的翠屏遮挡着孩子毛茸茸的头,散发着一路鲜嫩的味道。

泡桐不仅仅有浪漫,它也有撒泼的时候,我家门前的那棵泡桐,就曾经利用一个大风天,倾下身子,用它的巨枝把我家的老屋屋面戳了个大窟窿,还把责任嫁祸于大风。

泡桐虽然高大,却十分低调,它从来不事张扬,没有繁华,所以也没有落寞。

银杏在苏中曾经风光一时。好端端的银杏树,在齐人高的地方拦腰一锯,创面上嫁接三五个枝桠,公银杏立时变性成为母银杏,可以结银杏果了。乡里人家多爱跟风,赶紧买树苗,长到三五年,请人帮忙嫁接。银杏的嫁接费不菲,一棵树就是上百元,人们却还是舍得。一时间,苏中几乎成了银杏之乡,原来挺拔耸立的银杏林,立时变成了多桠的平头树,银杏的枝桠像一条条巨擘伸得很长很远。果然,不几年,银杏挂果了,秋天的银杏树上,挂满了金黄的银杏果,煞是美丽,那几年,苏中的秋天里,银杏夺城掠地,与水稻拼抢秋色的风头。可惜,美倒是美,只是那银杏果没有人收购。据营养学家称,一个人每天只能食用几颗银杏,吃多了不好。当年请人嫁接银杏的老人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银杏在风雨中飘落一地,“零落成泥碾作尘”,那种香便不再有。

洋槐、水杉、泡桐、银杏这些树在苏中有点像走马灯,匆匆的来,又匆匆的走,至今,苏中的老树还是那些老面孔:“门前栽桑,屋后栽柳”,“桑树杨树楝木檀树”,“九楝三桑一棵槐,要用黄杨转世来”,这些乡间俗谚或顺口溜,告诉了人们,这些树才是正宗的苏中地产,而桑树楝树则是老家人种得最多的树。老家人种树,注重的是实用性。桑树的优势明显,几乎是老少咸宜,贫富适中:一是材质好,细腻,耐用,适合制作家具;二是成材不算太慢,人的一生能够用三代桑树,不算少了;三是它的叶可用于喂蚕,蚕桑是苏中乡下的一大产业。还有,在炎热的夏天,桑树上结出的一树桑葚,那可是儿童的最爱……

苏中乡里有一个故事,说有一后生去人家访亲,长辈怕他不识人家家具材料,担心到人家失体,便吩咐他,但人家只要问起他家的家具是什么材料的,你只管说是桑木楝木的,肯定错不了。

可想桑树和楝树在苏中乡里有多普及,又是多么地受欢迎。

榆木也好,但是榆木难成材,说人的脑筋不开窍,就喊他是“榆木疙瘩”。既然不容易成材,为什么还要栽它呢?榆树的命硬。三年困难时期,多少人家榆树上的榆钱、榆树叶甚至榆树皮都被扒了吃掉,但它还照样地长。所以现在人们谈起榆树,往往会记着的是榆树曾经做出的贡献。

现在的苏中人家还有栽榆树的,但他们不再考虑榆树的食用性,而是利用榆树挣钱。榆树的根能造盆景,而且是效果奇异,千姿百态,万种风情。

柞榛是苏中乡下名树,早年似有传言说柞榛被定为南通市树,没有考证过不知是真是假,但柞榛难长。虽说柞榛不像黄杨般的“要用黄杨转世来”那样漫长,但一辈子能长出一代柞榛来也就不错了。但柞榛木制成的家具的确是好,在苏中乡间但凡祖传木器,多是柞榛之料。因此,柞榛有苏中红木之称。

苏中乡间,还有很多传统的花木果树,我跟一位乡下老人谈起苏中乡下的花木果树,老人如数家珍般随口道出:桃树、杏树、枣树、梨树、柿树、香橼、皂荚、桂花、栀子、蔷薇……这些草木,或可食,或可赏,曾经造福于苏中数,百年上千年。

多少年来,整个广袤的江海大地几乎都被绿树覆盖着,村庄深藏在树木的环抱之中,房舍深藏在树木的枝叶之间,鸟儿雀儿们叽叽喳喳很时热闹,你却就是看不到它,它们被花木护佑着。野地里长出的树,多是风和鸟送去的种子,生长随意,姿态天然。野生的和家栽的树搭建起了村庄的翠绿屏障,也搭建起了苏中乡下人的婆娑生活。

有些老树还充当着岁月的见证者,村庄里的许多人、许多事,人们多记不清了,树却记得。它们见过农人挑水抗旱的蹒跚身影,它们也看到沉甸甸的果实把人们压得弯腰驼背。一代又一代人走了,但是树还在,它们粗糙的老树皮上布满沧桑裂纹,枝头依然泛着苍翠碧绿,它们骨骼坚硬地屹立在村庄的里里外外。

苏中乡下的那些树,生长在各自的领地上,它们点缀了环境,净化了空气,有奉献,有功劳,但不排除它们偶尔也耍点儿小脾气,这一秉性与种它们护它们的主人倒也是有些许相似之处。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