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快呀,孙庄村申报特色田园乡村仅半年时间,银杏树前的文化广场已经建成。走在广场上,我的思绪被拉回到银杏树下的旧时光。
这棵银杏树已经有些年头了,一百三十年?一百四十年?银杏树是长在土地庙后的,树前的土地庙也是一副饱经沧桑的样子。
我家的老屋就在土地庙后不远,土地庙是我上学的必经之路,我看到土地庙的院墙坍塌过几次,修复后又被雨水冲塌或被大风刮倒,从院墙外能看到土地庙里的香火。土地庙前是一大片庄稼地,如果种的是麦子,春天我们会在麦田上放风筝,麦田任我踩踏,“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便是说的那时情景。那块地也种油菜,油菜花得黄灿灿的一地,我们便在花田旁边的田埂上追蝴蝶,一直追到蝴蝶不见了踪影;如果种的是蚕豆,在蚕豆即将成熟的时候,在田埂上挖出“锅灶”,大家钻到地里,拣饱一些的蚕豆荚,做嫩蚕豆烧烤,大家一边烤一边享用,很是享受。秋日里,地里藏着各种瓜果蔬菜,我们时常悄悄爬到地里扒红薯。我年纪小,胆子也小,常被安排为他们站岗放哨。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团伙作案”,麦田旁边人家长了一棵大桃树,结出的桃子又大又甜,锁儿爬在树上摘桃子,我们在地上等着他扔,那桃的红嘴儿歪着,着实好看,我拿在手上一遍遍地细看,实在舍不得吃,爬在树上的锁儿,就坐在树丫上啃,不料,桃树的主人突然回来了,我们一个个逃之夭夭,只有树上的锁儿被逮个正着,大家笑他,过了一次嘴瘾,落得个“偷桃小子”的名分。
上世纪六十年代,银杏树下建起一座农业初级中学(简称农中),我在那儿读了三年书,与银杏树朝夕相伴。有一段时间,银杏树上绑起高音喇叭,我们就坐在银杏树旁的操场上参加批斗会,看纠斗“坏人”,有好几次,安排我上台批斗,但是因为胆子小,从没敢走上台去。
土地庙西边有一条小河,小河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文昌河,我在当地志书上查找过,并没发现有关文昌河的记载,但我祖父说文昌河的得名缘于我的曾祖父,曾祖父是个晚清秀才,小河因文留名。祖父言之凿凿,不由我怀疑。
文昌河虽然小,却是这里通向外面世界的唯一水上通道。小河两岸绿树成荫,芦苇萋萋,河里的水清澈见底,很是甘甜,是沿河人家饮用和洗东西的地方。夏天,我们时常下到河里游泳,摸螺蛳,渴了,就捧起河水作一番牛饮。邻居徐大伯的游泳技术高超,他会“踩水”,听人说,人立在水里,肩上能扛一巴斗东西照样不沉,我觉得神奇,也想学。但我学了一阵子,还是只会“狗刨”。锁儿会仰着游,锁儿说是“仰尸”,我又觉得神奇,身体仰着不动,怎么会不往下沉?锁儿告诉我,其实在游泳中,“仰尸”最简单,躺着就会了。我先是不敢尝试,爬到靠岸边的地方抓住水草和树根,试着把身子翻转过来,学着锁儿“仰尸”,结果,身体刚翻过去,便直接沉了下去,怎么也翻不回来。我慌乱地手脚乱踢,大声呼救,一张口猛灌了几口水,眼看着就要“沉没”,锁儿冲过来把我托住。我站了起来,其实,河水还齐不到我的腰。我抹着脸上的水咳嗽了半天,立在齐腰水中,尴尬而又羞愧。
我家的老屋就在文昌河西岸的一个塬上,这里零乱住着几户人家,邻里间有几个孩子年龄相仿,锁儿最大,夏日中午,我们几个趁着父母午睡的时候偷偷跑出来玩。玩得最多的是“打仗”,甲方乙方,大家都争着当红军,谁也不愿意当“白狗子”。仗打得很“残酷”,从岸上打到水里,又从水里打到岸上,甩泥巴,喷水枪,扬沙土,手里举着自制的木刀,一连声喊杀。获胜的一方最后被授予“红军”称号。
土地庙前每年春秋季节都会有“庙会”,要演几天戏,那戏便是南通地方戏——通剧。或者是唐王游地府,或者是袁天罡与李淳风之类,我们也学着剧团演员,搬一张大桌子,两旁用竹竿撑起一块打着补丁的旧床单,虽然“舞台”简陋了点,但在我们眼里,已经很隆重了。锁儿年纪最大,他主动挑起了“剧务”的大梁,搬桌子撑竹竿床单的力气活都由他来干。没有化妆品,这可个难不倒我们,用面粉扑在鼻梁上就是标准的小丑模样,墨汁用来描眉,红墨水作口红,身上披着花花绿绿的被面或围巾。定妆后,脸上红的红,黑的黑,再加上有点瘆人的白,搭配身上披着的花花绿绿的“戏服”。一切准备就序后,演员们便开始演练自己的台词唱腔。演员是随机挑选,因为我的年纪太小,每次都是演“跑龙套”的。我到底演过什么角色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经常是一句台词没有,就是跪在地上听另一个演员一声声哭着唱,那哭声悲悲戚戚,唱声拿腔跑调,叫我跟着流泪,我哪能体会到他的痛楚,挤了半天也挤不出眼泪来,因此,常常遭到他们的责怪,说我演得不好,将来肯定当不了演员。整个剧情结束后,大家脸上的各种颜料已经糅合在一起,不用再化妆直接就都成丑角了。
银杏树下的农中操场是我们聚集最多的地方。大家在“大场”上玩的时候,锁儿是“焦点人物”,锁儿在孩子们心中有威望,特别是有调皮的男孩欺负女生,他总会站出来打抱不平,虽然有些男孩心有不快,却不敢反抗。夏日里雷阵雨来临之前,也是孩子们尽情撒野的时光。孩子们从各个角落冲出来,在“大场”上占领有利地形,期待激情时刻的到来。这时,天空黑了下来,似有妖风四起,云端好像有许多妖怪在奔跑。锁儿披着被单,手举一支木刀(剑),站在风口,口中念念有词,他说他要作法,拿妖捉怪。当大大的雨点落在我们身上的时候,气氛更加热烈了,我们跳着,叫着,待到雨点更大了,我们便作鸟兽散,躲到银杏树下避雨。大雨浇灭了一天的暑气,空气里混合着泥土、雨水、银杏树和庙里香火的味道,我们觉得甜甜的。
时光说慢就慢,说快就快。
古老的银杏树依然立在原地,树冠还像过去那样郁郁葱葱,生机勃勃,只是比以前更大了些。土地庙西侧的文昌河被时光截成一段一段,有几截河面走进了孙庄特色田园乡村项目中的农民公园,走在黄昏时分的园子里,水塘里波光粼粼,我恍然觉得过去的时光就在那上面流淌。
一座造型别致的村史馆,坐落在银杏树前的那块麦田里,我小时候放过的风筝成了村史馆陈列的众多旧物之一,站在这些旧物前,那些逝去的美好旧时光,缓缓地流入我的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