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万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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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时读李清照《齐州随笔》，记得有这样的描写：“泉城湖光山色之秀，锺为人物，所以清奇特，为天下冠。”如今想来，要是易安居士来到黔西南的贞丰，来到贞丰者相镇的董箐相湖渔村，领略一下这里的旖旎山水，人情风物，又会作怎样的“观止”之叹呢！
董箐相湖渔村是一个极美丽的布依族村落，木楼茅盖，依山傍水，绿荫遮蔽，一片诗情画意。我是在一个惠风和畅的午后，顺着那条宽阔的乡村公路，偕明快的秋光而来的。延展在公路两旁的芭蕉叶，以及五颜六色的遮阳蓬，带给我的是一抹浓郁的热带气息。我站在木板廊桥驻足眺望，董菁湖风光尽收眼底：一碧如镜的水面，一道空茫的山色，一排南飞的雁阵，一片深秋的高远……
回首近处，整洁的环境，疏朗的天空，静谧的人家，一袭久违了的惬意油然而生。乡村的别致，在于散淡。种菊东篱，渔樵耕读，最是旧时文人所向往的田园生活。陶渊明就曾写过：“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以抒发他对乡村生活的眷恋与内心的归属感。
多少年来，董菁相湖渔村有如隐者，安守在北盘江峡谷的龙头高处，看烟雨斜阳，揽孤帆渔火，淡定超然。一座座错落的民居，仿佛是一粒粒闪耀在湖畔的明珠，经历的风雨愈久，便愈见光泽。而“明珠”所寄的北盘江，更是一条圣洁的高原之河。它由古老的牂牁江脱胎而来，带着云南乌蒙山脉马雄山之西北麓的一脉清丽，走滇之东、经黔西南，逶迤前行，于望谟蔗香双江口与南盘江相遇，汇聚而成壮美的红水河。之后蜿蜒东进，注入珠江，成为珠江水系的重要支流。其广袤的流域，正是布依族同胞栖居的家园，他们依托福地，繁衍生息，安居乐业。
曾几何时，这个族群历经艰辛，从古老的“百越”一路走来，经“骆越”分支，而为春秋时期的牂牁臣民。又经秦“濮越”，汉“濮僚”，明清、民国“仲家”、“水户”、“夷家”、“土边”，至新中国建立。时因“濮”与“布”、“越”“俚”与“依”读音相近，而以“布依”为族称。布依族同胞凭藉亚热带湿润季风气候之地利，让甘蔗、柑橘、芭蕉、紫胶等成为造福一方的支柱产业。继而因地制宜，育山养水，美化环境，变僻壤为鱼米之乡，使得刘伯温“五百年后见，云贵赛江南”的预言提前实现。
此次造访，恰逢“中国·贞丰‘金贵之州·美丽乡村游’相湖布衣渔村好歌旅游节”开幕。相湖广场舞台上，节目精彩纷呈：布依情歌，八音坐唱，女子群舞……小小渔村一片欢乐。但渔村之行让我沉醉的，并不止是这缤纷的歌舞，还有渔村深处那吱吱呀呀的纺车与啼嗒作响织布机。
我是循着纺车和女人们的说笑声来到一排整齐的民舍的，养眼的一幕出现在院坝的中央。只见一溜纺车“长桌宴”似的一字排开，一群布依族阿妈在各自的纺车前摇车纺线，手中的线轮吱扭吱扭地转动，像是在演奏古老的音乐。看上去随心所欲，收放自如，那分惬意，分明是在享受快乐而非劳作。与纺车相呼应的，是木楼内的织布机，大约五六台吧，坐在织布上的多是稍年轻一些的女子。她们手脚并用，动作娴熟，引线梭子与打纬板在她们手中如行云流水。织布机发出的声音节奏明快，此起彼伏。这声音让我想起北朝民歌《木兰辞》的前两句：“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当然，相似的场面，织布人的命运与境遇却大不相同。
传统的织布机无疑是现代化纺织设备的始祖，它的存在与使用，也许是一种文化乡愁的延续。那木质的声响，如同久远的吟唱，让人浮想联翩。我忽然忆起母亲当年织布的情景，我的老家远在鄂东农村，一样的织布机，一样的纺线车，在不一样的族群里舞蹈。我不由感叹中华文化的同根同源与兼容博大！
布依族是一个能歌善舞的民族，更是一个以善纺著称的民族，手工纺织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布依族同胞的农耕生活。清人黄晋明曾以这样的诗句描写布依族先民纺织的艰辛：“晚饭黄昏苦菜鲜，阁家团圆小炉前。怜她月上三更后，有火无灯尚纺棉”。今昔对比，天壤之别，不由得为布依族同胞幸福安宁的今天而欣喜。
是啊，纺车声声，再现几多远去时光；织机嘎嘎，摇落几多日月星辰；号子渔歌，唤醒几多岁月记忆！曾经的草庐烟舍，篱笆栅栏，水井笆箦，如同一首首立体的歌谣，洋溢在北盘江两岸。而布依族同胞此时此刻的纺棉织布，其文化传承的意义早已超越了生计之重，而成为一种浪漫的、具有象征意义的民风符号。你看，她们身着鲜艳的民族服饰，宛如翩跹的彩蝶，在赤橙蓝绿、黑白青紫中起舞；她们唱着动人的布依山歌，犹似快乐的百灵，在果林田坝、水岸幽谷间流转。她们一梭一线，编织的不止是平凡的日子，还有五彩的生活，以及对幸福时代的由衷赞美。
古往今来，凡留名青史的地方一定有故事，有故事的地方一定有文化。就像贞丰县的“贞丰”含有“忠贞丰茂”之意；就像者相镇的“者相”即由“宰相”谐音而来。这样的地名，其文化意涵直指“帝王将相”。相比之下，“董菁相湖渔村”的名字更赋平民情愫，更合草根口味，也更让人亲近。也许，这正是我钟情于董箐相湖渔村的缘由。
《管子·五行》云：“人与天调,然后天地之美生。”董箐相湖渔村之美，恰恰是天地人之间的和谐之美。说它是一首诗，是一幅画，相信到过这里的人一定不会怀疑。因为，它的底色是董菁湖的一弯碧绿；它的背景是北盘江的两岸苍茫；它的衬托是“双乳峰”的千般柔婉；它的剪影是三岔河的十里风光。
那么，就让我们拿起画笔，蘸一碟秋光，写写渔村的静美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