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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原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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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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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莉丝特

克莉丝特沿着在她脚下缓缓铺展开的鲜红地毯一步步向加冕的高台走去,她所到之处,臣民们无不俯身下跪。她一步步地向前走着,她看见白玉石台阶上那流淌下的鲜血,那滚烫的鲜血直流到她脚下,将她的王服裙摆都浸湿透了。

她看着两侧向她低垂下来的头颅,他们都穿着华丽的衣裳,都长着一副丑陋的嘴脸,都有着肮脏的灵魂。她知道柏安德格是死于她的同情心,她太同情这些人,不忍心他们都去死,不忍心他们的子女受苦,所以柏安德格死了,他的鲜血染红了克莉丝特通往王座的道路。

当克莉丝特站在大教堂最高的台阶上,头戴王冠,手持权杖,城楼上鸣放震天的礼炮,臣民们高呼万岁,整个都城喜庆沸腾。

克莉丝特抬头仰望着高高的蓝天,心里在想,这一切都值得吗?她让柏安德格为这些人去死,而她,又将为这些人而活。这一切,是正确的吗?克莉丝特仰望着从城墙上升起的太阳,泪流满面。

加冕礼后,克莉丝特回到了宫殿中,换下了沉重的加冕礼服。

不一会儿,克莉丝特的侍卫长萨布洛走到克莉丝特身侧,低声禀报:“陛下,柏安德格……伯爵的尸首已经找到。”他观察着女王的神色,斟酌着自己的话语,“请陛下示下,是将其陈尸城门,还是……按伯爵的礼仪厚葬?”

克莉丝特站在窗前,听了萨布洛的话,她的眼睛仍然一瞬不瞬地盯着窗外,过了片刻才回答:“把他带过来吧。”

萨布洛迟疑:“带过来?带来这里吗,陛下?”

克莉丝特说:“带到这里来。我要见他最后一面。”

萨布洛心疑不定地退下了,过了一会儿,柏安德格的尸体就被几个侍卫抬进房间。

克莉丝特揭开裹尸布,柏安德格的尸体已经被清洁过了,身上的血迹已经被擦拭干净,但伤口却更加触目惊心。然而柏安德格的神情却很安详,甚至有几分眷恋。克莉丝特掰开他紧握着的拳头,从苍白的手指间落下的是几片玫瑰花瓣。

克莉丝特失声痛哭。

柏安德格是为她而死的。他早已知道了她的抉择,所以他遣散了同伴,没有让他们遭受不必要的死亡。他本来也可以走的,但他却一个人来了。他不是怀着他激进的理想,而是怀着对她的爱恋来赴死的,他用他的鲜血和生命为她谱写了最后一曲恋歌。

从这一天起,克莉丝特的少女时期就彻底结束了,当所有的泪水流尽,她再次站起来时,她就不再是克莉丝特公主,而是女王克莉丝特。

在王宫西侧的长廊里,珍藏着历代王室收藏的各个时期的精美画作,克莉丝特陪着雷曼特在这条长廊上缓步而行,但雷曼特显然意不在于艺术。

雷曼特的眼睛几乎没有在墙上挂着的无数杰出作品上停留,而是紧紧地追随着克莉丝特的脸庞,口中说着赞颂之语:“周边各国对于陛下对子民们的宽宏仁爱都深感敬佩,听说陛下不仅开设了许多救护所,救助贫弱的老弱妇孺,还亲自到城中布施,这种仁慈的举止真是让人感动不已。”

对于这些奉承的话,克莉丝特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您过奖了,公爵。当我们的贵族在宫廷中醉生梦死的时候,城中不知道有多少百姓正因饥寒而死。贵族们的金库越堆越高,百姓的尸骨也越堆越高。当我知道我兴之所至地举办一场宴会的费用可以让多少人民几个月都不愁吃穿的时候,我就不得不慎重考虑我的兴致了。”

雷曼特笑道:“您真是太仁慈了,克莉丝特陛下。贵族和平民本来就是完全不一样的,我们生活在两个截然不同的阶层,各有各的生活乐趣,您不必过于忧心人民的生活而苛待自己。”

克莉丝特缓缓地向前走着:“当我还是公主的时候,我以为王宫就是整个王国,我对王国的幻想逃离不了对王宫的幻想,我以为宫外的人们也和宫内的人们过着一样的生活,悠闲、自在、欢乐,每天都是舞会、狩猎和比武。你知道,公爵,当一个人衣食无忧的时候是很难有同情心的,我们的感情都用在权谋和爱情上了,我们怎么能够去理解人民的饥饿和贫苦呢?位置越高的人离底层越远,我们的想象力都完全被阻断了,所以人们常说,统治者是最无情的。”

雷曼特摇头说:“不,我的陛下,只有底层的人民才是最无情的。他们每天的日常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或是在街头巷尾斤斤计较分厘银钱,他们的一生除了劳作和谋利就没有其他内容了,他们的心灵比汤勺还浅,他们都是自私自利、见识短浅的,他们根本不懂得什么是高尚,也无法拥有和我们一样丰富的感情。”

克莉丝特顿了顿,看了他一眼,说道:“我们的人民是朴实的,公爵。他们朴实的生活使他们拥有的情感也是淳朴的,而我认为最好的感情就是淳朴和真诚。而我们的感情,则是精微而纤细的,所以我们常常会无视人们的感情,有时候则是恐惧他们。可是在我登上王座的前夜,有一个人,一个出身和你我一样高贵的人,他用生命告诉了我一个事实,那就是不要忽视人民。不要忽视人们的痛苦,不要低估人民的力量,要时刻铭记统治者的职责。如果说您认为我和其他国王陛下有一点不同,那或许就是因为大部分人都是有一双眼睛,而我有两双眼睛。”

“两双眼睛,我的陛下?”

“一双生者之眼,一双死者之眼。”克莉丝特注视着前方,说道,“您以为我的幕僚在哪里呢?在我的宫廷里您看见的、并和您交谈过的大臣,他们在辅佐我处理表面的事务,而正在决定这个国家命运走向的,却是地府里的阴魂。他们有的生前是我的朋友,有的是我的敌人,但在死后,他们却都站到了我的身后。活着的人的眼睛常常被眼前的事物迷惑,被浮华和利益所诱使,但死者的眼睛却是雪亮的。”

“那真是令人惊叹,女王陛下。”雷曼特说,他停顿片刻,又说道,“陛下已经登基多年,温莎顿在您的治理之下蒸蒸日上,已经到达了太平盛世,难道不应该将您的威名传扬到更广阔的地方去吗?让那些尚在愚昧的地区里的民众有幸聆听到您美好的名字?”

“或许所有的君主都会面临这个诱惑吧?”克莉丝特微微一笑,说道,“无论臣民们多么高声呐喊万岁,但我们心里都很清楚,我们的肉体腐朽得比任何事物都快,那么还有什么能使我们不朽呢?那当然是声名。越是杀伐决断,越是横尸遍野,越是征战四方,越是能获得不朽的声名,这是君主的特权。可是,我的公爵,我已经在太早的时候太深刻地认识到了自己的渺小,恐怕已经干不成什么显赫的事业了。”

雷曼特说:“我在温莎顿待的这些天,深切地感受到没有哪个国家的民众比温莎顿的民众还要热爱他们的君主了,只要您一声令下,温莎顿的人民会毫不犹豫地为您赴汤蹈火的。”

克莉丝特说:“这或许是事实。我的朝臣都拥护我,我的人民都爱戴我。但我认为这些拥护爱戴更多的是因为我给予了他们安稳和乐的生活,而非是由于他们对君主的盲目崇拜。如果此时我号召他们为了我的声名去作战,去杀戮,去侵占别人的家园,以他们善良的心性,他们或许也会欣然从命。但我非得以让他们流血来回报他们对我的信赖吗?在很早以前,我就已经做了选择,在君主显赫的声名和人民渺小的幸福之间,我选择渺小的。”

雷曼特沉默了片刻,对克莉丝特微微鞠躬:“陛下的慈悲深深地打动了我这颗郁郁寡欢的心,但不知我是否有幸能够长久地与使我深受感动的善良真诚的心灵相伴?”

克莉丝特微笑道:“温莎顿永远重视雷斯曼的深厚友谊。”

傍晚时分,几个大臣在议事的房间里讨论克莉丝特联姻的事宜。

“科纳公国离我国距离太远,中间还隔着马纳福,恐怕并不适合联合统治。”

“贝姆特公国倒是离我国近了,但贝姆特孱弱不堪,怎么配得上与女王陛下联姻?只会成为我国的笑柄。而且贝姆特的约翰智力痴傻,据说贝姆特王室一脉都是低智儿。”

“我也不同意女王陛下与多西特王国联姻!多西特现在是太后凯瑟琳把持朝政,凯瑟琳是奥特福的公主,奥特福和我们温莎顿是宿敌!”

“而且据说凯瑟琳毒死了她的长子、前国王亨利,现在的查理就是傀儡。我们不能与这样声名狼藉的王室联姻!”

“我认为雷曼特公爵是最佳人选。”

“对,雷斯曼公国与我国相邻,与我国国力相当,雷曼特公爵与女王陛下年纪相当,而且相貌堂堂,女王陛下您觉得怎么样……”

一阵刺痛袭过大脑,克莉丝特打断了大臣们的争论不休:“好了,都出去吧!”

议论声戛然而止,大臣们面面相觑,然后沉默地退下了。克莉丝特没有出声,但使了个眼色给爱伯尔特,爱伯尔特领会到了,留到最后没有跟着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克莉丝特和爱伯尔特,但克莉丝特没有立刻说话,她让疲惫的大脑休息了一会,然后站在窗前背对着爱伯尔特问:“你怎么看?”

“贝姆特的约翰性情软弱,智力愚钝;科纳国土狭小,民力孱弱;多西特的查理上位不正,王权不稳;而雷曼特,是相较之下,最优的人选。”

克莉丝特不动声色地问:“你认为我应该嫁给他?”

对于这个问题,爱伯尔特谨慎地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先问:“陛下怎么看?”

克莉丝特冷哼一声:“他唆使我去攻打莱恩姆和沙贝特。”

爱伯尔特并不意外,他点点头:“雷曼特很有野心,可以说是个十足的野心家,而且他的政治方针和你完全不同,他手段狠辣,唯我独尊,在朝堂上打压异己、生杀予夺,对民众则视之如牛羊,毫不关心人民的生死。如果你嫁给他,克莉丝特,虽然你擅长听从明智的建议,但你不擅长玩弄阴险的计谋,而那正是雷曼特所擅长的。你的国家是在阳光下强盛的,而雷曼特的国家是在黑暗中壮大的,我担心你会被他蚕食架空权力,成为有名无实的王后和女王。”

听完爱伯尔特这番话,克莉丝特心里已经有了决断,但她没有表露出来,而是继续问:“那你认为我应该嫁给谁?”

爱伯尔特没有回答,沉默了许久,他才说:“克莉丝特,我只为你分析事实,我不能替你做抉择。”

克莉丝特转过身,走回桌子旁边:“爱伯尔特,你总是给我很明智的建议。无论是当初大臣们建议在国内为我选择丈夫,还是后来我想放纵情欲,又或者是现在的多国君主求婚,我总是听从了你的劝谏。你语重心长的道理劝服了我,但结果似乎都是‘不’。多亏了你,我现在还保留了我的好名声,名副其实的好名声。据说周边各国的男子这几年都希望能求娶到温莎顿的女子,因为温莎顿的女子最为贞淑。这要归功于你,不是吗?”

爱伯尔特沉默着,许久,他向克莉丝特行了礼:“陛下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我就先行告退了。”

克莉丝特没有说话,爱伯尔特也未敢擅自离开。

克莉丝特叹了口气,说:“留下来陪我用晚膳吧。”

他们坐在庭院露台的桌边,等着侍从上餐,克莉丝特却一直望着从西边天空坠下的夕阳,神色疲倦。她说:“爱伯尔特,我觉得很累。自从登基那一天,自从看见柏安德格的尸体,王权,就像一个巨大的十字架压在我的身上,让我一刻也喘不过气来,王冠,沉重得压断了我的颈椎。而我小时候还以为,成为女王是一件很美丽的事情。普通人家的女儿,只要会管账和女工就好了;贵族的妇女,只要会矫揉造作地调情就好了,而我呢?我在做什么?我被整个王国压迫着,被辽阔的疆土、千万子民的生活压迫着,我要和满朝大臣们勾心斗角,和周边各国的君主们尽力周旋。每当我没有拼尽全力去为我的人民谋求幸福,每当我有所懈怠、有一点私心的时候,柏安德格流血的面庞就会出现在我面前,无声但严厉地谴责我。在他的阴魂下,我只能战战兢兢,因为这个国家的每一天,都是以他的生命作为代价的。所以我甚至想,要是当年让柏安德格发动政变也好,我做一个阶下囚也不会比现在辛苦。于是我提议实行民主选举制度,革除君主统治。但你也看到了,贵族们激烈反对,连民众都不同意。他们堵在王宫前哭诉,不允许王室抛弃国家。要是柏安德格看到这一幕他该怎么说呢?他要是政变成功了,杀死了我们,恐怕还没来得及为人民做些什么,就被他心心念念的人民给吊死了吧?”

爱伯尔特说:“我和柏安德格在阿萨伯斯学院时交谈过几次。柏安德格那时的思想就相当激进。阿萨伯斯是生产思想的地方,但思想和行动却常常不是同步的。一个思想产生了,可能要过千年才能转化为现实。而在这千年中,接受这个思想的人要做的是保管好这个思想,尽可能地完善它,等待让思想成为现实的历史时机。柏安德格们心地很善良,理想很崇高,他们都很热血,不怕牺牲,不惜背叛自己的家族和所在的阶层,他们的头脑很容易识别思想、接受思想,但他们却不善于等待。他们接触到一个思想,经过考察后认为这个思想很好,就把这个思想牢牢装进脑袋里,动员全身的热血,迫不及待地要实现它。他们要为人民创造一个新世界,却来不及看看建造新世界的材料在哪里,人民愿不愿意他们这么做。因此,他们所做的往往不是创造,而是破坏。”

克莉丝特沉默着,低声说:“我一直为此自责……”

爱伯尔特说:“克莉丝特,柏安德格他很正直、高尚、勇敢,柏安德格的牺牲是让人惋惜的,但是他的事业是致命的。有时候,一个人身上有无数个光辉的优点,但仅仅一个弱点、一个失误的选择,就足以使他们倒地不起。这往往是令人痛心的,但这又是必然的,因为命运并不会更偏爱谁,当我们的敌人准备杀死我们的时候,不会去考量我们的价值。生命就这样失去了,连同着这个生命所有的光辉和价值一起。”

克莉丝特默默地看着庭院一角的大树,轻声说:“现在柏安德格是得到了安宁吧?而我,有无数个瞬间我的内心都在尖叫着支撑不下去了,有无数个睡梦里我看见自己满脸皱纹、白发苍苍,有无数个夜晚我下定决心第二天早上就宣布退位。可为什么,还是一步步、一天天地来到了今天呢?还听着满耳颂歌,好像我真的是一位有德行的女王。君主真的是孤独的,他必须孤独。就像你说的,我可以对任何一个人屈尊亲切地交谈,那会显示我的宽和仁爱,可我不能把我的感情给任何一个人。我的感情,会让正直者蒙受不必要的眼红嫉妒,让奸佞者狐假虎威、为非作歹。就像我无可救药的疲倦,我能告诉谁呢?我的人民知道了只会茫然和惶恐,忠诚的大臣会劝勉我,怀有私心的朝臣则会引诱我玩物丧志,而我的侍女侍从?他们离我最近,但我是他们的女王。”

爱伯尔特望着暮色里K满眼的孤寂和疲倦,这个年轻的女王现在才二十二岁,但她成为女王已经六年,而这六年并不是一段短暂而轻松的历程。

爱伯尔特离开了,克莉丝特一个人缩在天鹅绒座椅里,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柔弱无助。

爱伯尔特是她的堂兄,是她的叔叔康纳利公爵的长子。克莉丝特的母后生下克莉丝特后就去世了,克莉丝特是她的父王唯一的孩子。在克莉丝特小时候就有许多朝臣拥护爱伯尔特为储君。爱伯尔特才学出众,风度俱佳,很受克莉丝特父王的喜爱,几度想立他为储君。克莉丝特从小也喜爱爱伯尔特,对于日后让爱伯尔特成为国王,而她永远只是公主,也没有意见。不情愿的只有爱伯尔特自己。

为了避免立储之争,爱伯尔特远去国外求学,直到克莉丝特登基那一天才回国。他第一个在克莉丝特的王座下下跪称臣。在他明确态度,坚决拥护克莉丝特的王权后,其他大臣和观望的贵族们才渐渐站队,克莉丝特的王座也得以稳固。因为有爱伯尔特的坚定支持和幕后运作,克莉丝特的权力过渡才得以平稳进行,才没有出现公开反对她的声音,克莉丝特的双手也因此没有因接手权力而沾上鲜血。

爱伯尔特从此就没有离开过克莉丝特的宫廷。一直以来,他都是她最亲近的人。特别是继位之初,她根本不知道谁可以信任,只有爱伯尔特是可以信任的。谨慎的克莉丝特在执政初期几乎不擅自做任何决策,事无巨细都要先询问爱伯尔特的意见。爱伯尔特也没有辜负克莉丝特的信任,他尽心尽力地教导她做一个明智宽和的君主,向她阐明错综复杂的事态,给她方方面面的处理政事和人际交往的建议。

在这个过程中,克莉丝特觉得爱伯尔特更适合做一个君主,他完全可以毫不费力地成为一代明君。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更愿意耗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来培养尚还稚嫩的她。爱伯尔特对权力似乎真的毫无兴趣,当克莉丝特要把朝中大权交给他时,他当即拒绝了,相反地,他向克莉丝特举荐了一些人,并建议克莉丝特分散权力,教她权力制衡的方法。

在爱伯尔特的辅佐下,克莉丝特进行了一波又一波的权力更迭,逐渐将原来那些阴险狡诈、贪婪无道、尸位素餐的朝臣淘汰殆尽,扶持了一些真正有能力有德行的人上位,组成了围绕克莉丝特的新的权力网络。

克莉丝特时时地鞭策自己,尽可能地放开言路,谦虚地去倾听来自各方面的声音。她对每个朝臣和贵族都保持尊重和宽容,她克制自己的性情,不容许自己的情绪左右自己的判断,她总是及时地道歉和纠正自己的错误,使得君主的骄矜没有取代君主的威严。

很快,朝堂上井然有序,万象更新,国家显出欣欣向荣之态。之后,人们开始关注女王的婚姻。无数求婚者涌入宫廷,克莉丝特看得眼花缭乱。

有一天克莉丝特问爱伯尔特:“你觉得我嫁给谁好?”

爱伯尔特说:“你想嫁给谁呢?”

克莉丝特的下巴撑在阳台上,说:“哼,那些人,我哪一个都不想嫁。如果非要嫁的话,我还不如嫁给你。”

爱伯尔特笑着说:“民众也许不会反对,但教会可不会答应,而且有些大人们也未必乐意。”

克莉丝特叹了口气说:“那可真是遗憾了,我能嫁的我都看不上,我唯一想嫁的又不能嫁。”

那时他们都是用开玩笑的语气说的这些话,充满的是亲人之间的亲切,这个话题就此打住了,从此两人都没有再提起过,后来克莉丝特的婚事也不了了之。

过了些时候,克莉丝特收到爱伯尔特的奏章,请求克莉丝特允许他和纳维亚公爵小姐的婚事。克莉丝特同意了。爱伯尔特在纳维亚举行了婚礼,克莉丝特没有亲自参加,但派了使者前去,送上了丰厚的贺礼。

这些回忆在克莉丝特的脑海中浮现,她的心不禁感受到了一点寒意。爱伯尔特是可以走过来的,但他却是不会走过来的。爱伯尔特,真是会保护自己啊。

难道她就注定一生孤寂吗?她并不奢望什么,成为女王之后她已经不再做着少女时期的美梦,不再想着如花美眷,佳期如梦。只是这王座上的孤冷一次次地突破她能承受的极限,她的希求越来越卑微,现在觉得能有一个人很偶尔地温暖一下自己都已是奢求。克莉丝特闭上了眼睛,她想或许会有哪一天的早晨,人们发现她已经冷死在了铁王座上。

爱伯尔特回到自己的府邸,下人们已经准备好了晚膳,他的妻子公爵夫人在等着他。虽然在王宫里他已经吃过了,但爱伯尔特还是坐到餐桌边陪妻子一起用餐,餐后他安顿妻子先睡,自己则回到书房处理政务。

他的脑海里一直回想着克莉丝特哀伤的面容,他感到心痛,他几乎忍不住要走上前去,可他终究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她一个人哀伤,这让他更加心痛。

她的一切他都看在眼前,这让他为她心痛都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他这颗心,渐渐地只为她一个人心痛。

他那看似淡泊宁静的态度,实则是超乎常人的冷静和明智。他也并不是对权力没有想望,但他却过于爱惜羽毛,并不愿意卷入权力污秽的争夺中去。他的出身就已经决定了他会选择的道路,他离最高权力只有一步之遥。如果没有克莉丝特,他或许会愿意成为储君,但有克莉丝特,哪怕是女王,他也不愿意去承担非议。

虽然克莉丝特从小和他很亲近,但他却对她保持着距离,他深知他们两个并不是堂兄堂妹的距离,而是君主与臣子的距离,他从少年起就开始和她保持着这个距离。为了避免纷争,他甚至远离故国。当他回来时,克莉丝特已经十六岁了,那是一个少女最明媚的时候,更何况她还是这个国家最高贵的公主、即将登基的女王。回来看见她的第一眼,他就被她惊艳了双眼。

他知道她的处境,一个十六岁的女王,要统治一个辽阔的国家是何等的艰难,那时候的克莉丝特如同在泥地里行走,踩着石头过河。他选择了留在她的身边,成为她的大脑,她的眼睛,甚至她的剑和盾,和她共度最艰难的时光。

爱伯尔特并不贪权,他从来没有留恋过权力,他鼓励克莉丝特,渐渐地放权给她,让她成为名副其实的女王。克莉丝特学得很快,也做得很好,她很快获得了臣民的一致拥护和爱戴。在克莉丝特可以做决断的时候,爱伯尔特总是不说话,他对她最严厉的,或许就是她的感情。

这个女王还是一个少女,处在最容易动心的时候,而这个少女又是一个女王,是一个国家的最高权力。围绕着她的人就像蜜蜂围绕着鲜花,都想从她身上吸一口花蜜,喂饱自己的虚荣和利益。克莉丝特也免不了受诱惑,有几次她甚至对他说爱情。在其他大臣对小女王的私人感情保持缄默的态度时,只有爱伯尔特严厉地指责她,他告诉她作为一个女王,她的一切感情都不是私事,他向她列举历代君王宠臣误国的教训,而作为王室,她的品行是整个社会的道德标准,她没有资格任性所为。

克莉丝特在他面前大哭,争闹,像所有花季少女那样。爱伯尔特不为所动,甚至用柏安德格的名字来刺伤她的心。爱伯尔特亲自出手,毫不留情地剥夺了一个伯爵、两个子爵和一个骑士的爵位和称号,将他们从宫廷中永远驱逐。整个王宫在爱伯尔特公爵的威严下瑟瑟发抖,静默无声。从此群臣们都收敛了许多,只要爱伯尔特公爵还对女王拥有巨大影响力,人们都不敢再过于明显地谄媚,更不要说是挑逗年轻的女王,因为他们知道爱伯尔特公爵在多么严厉地注视着自己。

他所做的,都是大公无私的行为;他所说的,都是大义炳然的话语。这可这一切,确实是出自一颗毫无私心的心吗?爱伯尔特对妻子是很温柔的,作为丈夫,爱伯尔特的品行毫无可以指摘之处。只是他对妻子的温柔是可以对很多人的,而他对克莉丝特的心情却是独一无二的。

他的妻子曾生过一次重病,爱伯尔特遍请名医来为妻子治病,时时亲手送汤喂药,细心照拂,一时间大街小巷都争相传颂A公爵夫妇的恩爱典范。但他妻子病愈不久后克莉丝特也重病,当时病情非常危急,御医们对他说克莉丝特可能会死。大臣们得知后纷纷围住他要他在克莉丝特死后登基继位。他当时心急如焚、心痛如割,几乎就要对那些大臣怒吼滚开!他没有应承,没有表态,只是脸色苍白地走进克莉丝特的房间,握住她的双手,不眠不休地守着她。他想,如果克莉丝特死了的话,他还会活着吗?抱着克莉丝特的尸体一起躺进棺木里,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可能。

君主不能有私情。爱伯尔特想,他只能坚定地站在她身旁,远远地注视着她,他可以守护她,但不能拥抱她,他不能跨越过去给她安慰,那样的话他就会是她的私情。

在睡梦中,K仿佛又回到了十五岁的花季,她躺在盛开的玫瑰花丛中,沐浴着芬芳和阳光。她听见了向她走来的脚步声,佩剑和长靴撞击的声音。是B回来了!虽然同在阿萨伯斯求学,但B却会时常回来看她,而她的堂兄,一去多年,却只有几纸薄薄的问候。

K站在秋千上,让B给她推秋千,她的裙袂和笑声一起高高地扬起。

赛马之后,他们在大树的树荫底下休息,K看着B,他望着她的眼神是那么热切而深情,她总以为他在下一秒会对她表白,而她已经准备好了答应他的求婚。可B却始终什么也没有说,有一种隐秘的痛苦,在深深地扎刺着B的眼睛。

一天清晨,K的父王当众宣布剥夺B一家的伯爵称号和领地,并且在全国通缉B。K大惊失色,因为B家族的历史和王族一样古老高贵,但满朝的大臣却没有一个为B求情,相反,他们都冷酷地要求惩处这个叛逆。

K的父王对她说:“B谋逆。他公开声称要进攻王宫,杀死所有贵族。”

K不可置信,她怀着迷惑的沉重心情回到自己的寝殿,把这个消息告诉了B。B却很平静,他对K说:“是我连累了父亲母亲,他们是忠于国王的,但他们却有一个叛逆的儿子。他们先是被儿子威逼,又被君主抛弃,真是可悲。”

K无法理解:“可是,父王说你要杀死所有贵族……”

“是的!我要!”B激动地说,“K,你从来没有出过王宫,你不知道人民在过着什么样的日子!每个人生而平等,为什么要分为贵族和平民?我要打破这道鸿沟,用一代人的牺牲换取永恒的正义!”

K看着眼前这个完全陌生的B,不知所措。B握着她的手,说:“K,你会帮我吗?”

K帮助B逃离了王宫,但是她在最后一刻还是将B的计划告诉了王宫的侍卫长F。

那天深夜里,K的父王病重,K一刻不停地守在她父王的身边,直到他咽下最后一口气。与此同时,B也流尽了他最后一滴鲜血。

当第二天的太阳升起时,K成为了女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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