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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冰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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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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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际刚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娘就点起了煤油灯盏。老爹咳嗽了几声,从枕头边抽出了比我还宝贝的烟锅头,从烟袋里捻了点草烟,打起了火,火苗一闪,呛鼻的烟味就散了开来,立刻就招来了娘的抱怨。

“抽完了,就拾掇了早点起吧,这要是去晚了,今个又赶不上趟了,昨晚又是彻夜的暴雨连天,去镇子的路说不定又被水冲垮了呢。”娘边叠着被子,拾掇着桌子,为老爹收拾着一天的口粮,边说道。

交粮是要去镇子上的粮食站,而通往镇子的,是条勉强通车的土沙路,一遇到雨天,水就把路冲得遍体鳞伤,如果遇到更大的雨水,水漫上路面,将原本就崎岖不堪的小道,索性弄得更加的支离破碎,就像刀斧割过似的。

老爹皱了皱嘴,猛吸了几口,烟锅里的火苗顿时蹿得更盛了。我将头躲在了被窝里,又进入了梦里。

这个梦,打我记事的时候,就一直这样反反复复的发生着。

几十年前,中国经济还处在计划经济的边缘,按照规定,每年的小麦成熟后,每家每户要按照上面定下来的数量,这个量,是按照家里的人口数算的,每年必须向国家上交一定数量的粮食,这个粮是给钱的,但是在我的印象里,给的价格是非常的低。而在我的小时候,父母更愁的,是怎么将这批粮食安全的运到镇子上,安安稳稳的上交自家的任务。

那个时候,每年交粮都算是除了过年,一年中最隆重的时候了。粮站对上交的粮食,有一定的规定,不晒干,不拾掇干净,不管你跑多少趟,都不行。那个时候,农村还没有什么像样的机械车辆,就连后来的“时风”牌拖拉机,那也是我上了高中后才有的。再说了,那个时候即使有那样的车,也没有那样的路。

西北的山区,历来沟壑纵横,山高路颠。交粮的队伍,一般情况下,都是几家人结在一起,弄个结实点的手推车,五六个人,推一路,休息一路。遇到坡度大的离谱的破,更多的时候,只能是两个人在前面拉,后面几人将肩膀顶在车尾,汗水浸透在袖口,一年又一年,这有点像当年的走西口,也许,这正是当时中国普通农民的普遍相,不管你身在何处,大都还挣扎在摸索前进的命运里。脚下的路,都是一脚一脚,踩着汗水,走出来的。

那天,老爹晚上十点多才回来,月上中天,树叶摇曳着婆娑的隐影,我和娘站在村口,等着老爹和其他几个人回来。老爹的手推车还是载的满满的,很显然,今天的事情还是不大顺利。爹拖着疲敝的身子,什么话也没有说。来回一趟,四五个小时的山路,吃的也是娘收拾的那些干粮,这个点,连说话的劲都丝毫没有了。

老爹将身子斜靠在炕头,将自家的烟锅从口袋里掏了出来,又抽了起来。这时,我才发现,老爹的小胳膊处泛着大块的血色。

我对着正在为老爹倒水茶的母亲,急切的喊道:“娘,老爹的胳膊弄伤了,血,很多的血,吓人……”。

那是我约摸才六岁,但老爹的这片血色我却记忆尤甚,儿时的记忆,随着常年在外工作,与家乡距离的疏远,大半大半的已是遗忘了去,然而,这些记忆,不过岁月如何的消融,我也没有忘了去。

娘听到了我的话,没有回头,将早些已经打好的热水递到了炕头,将老爹的衣服往上挽了挽,用热毛巾擦洗着老爹的胳膊。说道“看来,该死的雨水还真的将路冲垮了呢,他爹,严重不?”

老爹用他干枯如木的手摸了摸我的头,嘴巴出奇的笑了一下。说道:“呵,又有啥子大惊小怪的,每年都这样了,翻车,翻车,已习惯了。”

老爹说的翻车,当时只有六岁的我,怎么可能会懂,直到后来我参加了工作,进了工程局,在中国偏远的异地工作,才深刻的体味到老爹那时的困窘。

今年过年的时候,老爹喝了点酒,红着脸,在炕头打着盹。只是听了医生的建议,已经不能抽烟了。不知怎么了,我忽然想起那时候交粮的事了。就随口问道:“爹,你还记得那个时候去粮站交粮的事嘛?”老爹一下子似乎酒醒了很多,眯着眼,将身子挪了挪,靠在了墙边,说道:“怎么不记得了,你以为老爹我过了几天好日子,就忘了以前的苦日子了嚒”。

老爹顿了顿,呻吟了声,吐了吐酒气,又说道:“人常说苦尽甘来,现在的日子,可真算是苦尽了啊。”

老爹的这番话,我知道这是他的心里话。我也很清楚他这句肺腑之言的源头来。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真的是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交粮注定在中国历史上已经成了一个过去式。村子通往镇子的土沙路,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今,可以从家门口直接连通到了镇子。大车小车,往来飞驰。做为新时代的中交人,眼看着沟壑纵横大山险渠,架桥修路,心里有着越发深刻的意义了。

中国老百姓,有多少像极了我的老爹。对那句“苦尽甘来”有透骨的独特理解。那个年代,不要说“村村通”,就连“县县通”都困难重重,老爹在交粮在这件事上,是受过罪的,受过路的罪,受过中国整体贫困下的罪。他比我更加深知新中国发展的壮大。

老家人常说:“要致富,先修路”,像我老爹经历过交粮岁日的人,似乎对路有独特的感情,要不,他怎么总问我:“你修的那地方,路修的咋样,有咱们这好嘛,走起来舒坦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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