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房子的建造工艺现如今已经失传。
建土房有一定的程序。至少提前一年半载准备好做房梁、窗棂的木料,按照一定的形制刨削好,自然风干备用。然后选择黄道吉日破土动工,这个“破土”包含了两个内容:一是下基,即砌屋基。沿着事先用石灰描好的基线挖出坑道,石匠师傅用各种块面的石头砌出横平竖直的基石,用黄泥浆拌石灰填缝,待完全干燥后即固若金汤;二是取土。选一处泥质好、黄土蓄量大的场地开挖。左邻右舍都来相帮,一时间锄头、羊角(一种挖土的工具)、畚箕交差作业,男男女女穿梭往来挑土,煞是壮观。
夯墙是体力加技术活,选精壮汉子两人一组,用一种特制的夹板立在墙基上,顺入黄泥(“倒”字不吉利,故称“顺入”),然后汉子们喊着号子,用硬木制成的墙槌轮番筑泥,筑完一板换一板,如此循环往复,一幢美轮美奂的土房子就垒起来了。
乡间的土房子有各种格局,有前后两进深的、有四合院式的,有单层、也有两层甚或三层的。房前屋后遍植树木花草,院前一般都是挖一口深井,汲取深层地下水日常使用。那水冬天温暖夏天清冽,酷暑天气舀一勺冲红糖解暑,比现在的冰淇淋、雪糕之类好太多了。
土房竣工很有仪式感,印象特别深的一个环节叫“呼龙”,是上大梁的时候做的。由木匠师傅主导,只见他一手托着装满果点、硬币的盘子,口中高声喊着颂词,一手不断抓取盘子里的东西洒向四面八方。这时候看热闹的小孩子就一拥而上,随着木匠师傅手臂所指方向左冲右突捡拾红利。谁家建房子都是喜欢小孩子来凑热闹,图个欢喜,并不嫌弃大家顽皮捣乱。
家主看着闹哄哄的场面裂开大嘴敦厚地笑着,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当然高兴啊,建房、结婚、生子在乡间从来就是人生三件大事,完成了就是圆满。
做完仪式还得杀猪宰羊,摆个十几二十桌邀请亲戚朋友左邻右舍齐聚新居,大碗喝酒大块吃肉,非放倒几个到桌子底下才算数。这既是庆典,也是邻里社交的一种传统方式,可以增进感情,平时有点隔阂的人也可能会在推杯换盏中一笑泯恩仇。
当然了,热热闹闹的竣工庆典也会有世态炎凉。
有个笑话说,一个老岳父新房竣工,一贫一富两个女婿都来祝贺。老岳父嫌贫爱富,安排富女婿陪客,安排穷女婿劈柴挑水。穷女婿忙到下半夜所有人都安睡了还做不完,心中生气,就趁夜深人静拿个梯子爬到新房的“天子壁”上奋笔疾书四个大字“扒灰老子”!第二天一早老岳父起来看到傻眼了,这哪个缺德鬼干的,擦又擦不掉,这可怎么办?急得团团转。
穷女婿睡眼惺忪地走过来问咋回事?老岳父正犯愁呢,见他这副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挥手让他混蛋,赶紧叫富女婿来。富女婿来了,可他虽然有两个钱却胸无点墨,哪里知道该怎么办,大家一筹莫展。这时候穷女婿开始装逼了,要不我来试试?试试就试试,死马当活马医,老岳父气哼哼地说。
穷女婿搬把梯子过来爬上去,三两下把“扒灰老子”接续成四句:
扒扒拉拉起个家;
灰粉墙壁画牡花。
老子今年八十一;
子子孙孙享荣华。
从此老岳父再也不敢看轻这穷女婿了,家里有喜事都安排他坐账房,富女婿去劈柴挑水,穷女婿算是逆袭成功了。
笑谈归笑谈,也就是说明一个道理,世上不存在什么“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世外桃源,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才是人间烟火。
彼时的乡村土房子三三两两散落在各处,红墙(或灰、或白,按家主喜好)碧瓦掩映在绿树丛中,烟雨迷蒙的季节真的恍如人间仙境,和现在人工打造的“秀美乡村”完全不是一回事。
对于我们现代人来说,土房子是一种有别于当今的生活形态,浪漫而真实,虽在远方但一直蛰伏在我们心里。就像一位很久以前交上的朋友,经常会想起,可以作为茶前饭后的谈资。
土房子里冬暖夏凉,一年四季温度湿度都非常宜人,调节温度的冰箱、空调是用不着的。仰躺在土房子里的木板床上,伴随我们入眠的,是灶间唧唧的虫鸣和窗外缓缓西沉的月亮,牛栏里猪圈里动物们有节律的鼾声也是很好的醉眠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