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贵又回老家了。
五一刚刚回老家住了三五天,时隔不到半月又不远千里驱车回了村。
他是开着新提的AMG回来的,豪奢的AMG打着双闪放着摇滚高声大气地停在他家院子里。他爹左右兜里各揣着一包软中华,手里捏着一包,转着圈给看热闹的街坊邻居敬烟,脸上的肌肉因兴奋而不停抖擞。阿贵拉了一把椅子坐在老槐树下,身边围了几个儿时的伙伴,翘起的二郎腿上套着的皮鞋闪闪发光。
他这次回来不为别的,就是开新车回来放鞭炮庆贺,和家人朋友分享喜悦。我作为和他同在一地谋事的老乡兼好友也被拉了回来。
难得回乡一次,走亲访友自是必不可少。在阿贵家美餐一顿后,我便先到三叔家串门,三叔热情地搬出果点烟酒招待。
三叔给我递上一支“中华”烟,然后倒上一杯“五星四特”酒,三巡一过,话闸子打开:
“大侄啊,还是你们在外面好。在家里挺不容易的,田间地头难出几个钱,这花起来倒是‘哗哗’的痛快,不说别的,一年下来各种请客送礼都不是小数,不是你弟他们常寄点钱回来,我是真吃不消,难呐!”
三叔干了一口酒,摇摇头,看似沉重又很轻松地说。
“也是呢,现在大环境差,搁哪都不容易。您忽悠我呢,不容易还这么高规格!”
我呶了呶桌上的“中华”和“五星四特”,对他的话不以为然。
“哎呀大侄,你这是啥话,咱村哪家不是这规格,有样得学样,瘦猪拉硬屎——硬撑呗。再说了,咱们家你弟他们两兄弟在外谋生,也、也不能让左邻右舍看扁了不是,嘿嘿。”
三叔显然已有几分醉意,舌头在嘴里打转。我忽然想起前不久堂弟找我借钱一事,嗫嚅了几下嘴巴,没敢吱声。
从三叔家出来,路过几户熟悉的人家,传来“噼噼啪啪”的码牌声,没敢进去叨扰。一是不会打麻将,二是即使会打也没胆子上桌,听村里人说他们打牌都是十块、二十块起底,一个晚上输赢几千块很正常,我的破布口袋是撑不住的,只好瞎转悠两圈回家。
老父亲还没睡,正在客厅里看电视。他说:
“你刚好回来了,明天张军家叔喜酒你去喝吧,我最近是实在喝喜酒喝怕了!”
我说:
“老爸,没听说张叔家有啥了不得的好事呀,咋又办酒了?”
“是没多大事,就儿媳生了三胎。现在做屋、结婚、买车、升学、生小孩、葬坟、开店......哪个不可着劲办酒,不办酒天天喝人家喜酒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啊。”
我差点被老爸这比喻笑岔了气,心里也在默默盘算几时得找个由头整几桌。
“老王回来了呀,明天一起到老张家整几杯哈。”
正和老爸聊着,禾生、苏宝、水民几个进来了,话题围绕喝喜酒继续展开:
“我这个把月内还有八场喜酒要喝,粗粗算一下去年喝了五六十场酒,每年都不少于这个数,这随礼真受不了啊!”
禾生直摇头,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你还好了,我是不但一年几十场酒,这还得去广东喝两场,农活都忙不过来还要被花钱旅游!”
苏宝表情有点夸张。
“你在广东还有亲戚?”
我疑惑地问。
“什么呀,我堂侄、堂外甥在佛山做生意赚钱了,在那买了房,说是简单办几桌,这不发了请帖过来,也不能说不去。”
“不会吧,在外买房办酒还把家里人请过去,直接回来办几桌不更简单?”
“枉你也算读书人,‘衣锦夜行’的故事知道不?人家在外买房在家办酒你咋看得到他富丽堂皇的豪宅!”
我喝茶,他们喝酒,彼此相顾默然一阵子。水民终于憋不住再开腔了:
“唉,喝喝喜酒也就算了,我儿媳年底进门,光彩礼就要十八万,我去哪整,都愁死了!”
“现在不是政府都提倡移风易俗,禁止超高规格彩礼吗,咱们这经济条件的地方咋还这么高?”
“提倡禁止有个屁用,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收彩礼又不犯法怎么去禁。再说了,像咱村XXX奶奶都当两回了,现在嫁第三嫁还收彩礼十万元呢,咱家娶个黄花闺女进来不给这个数也对不住人家不是!”
“噗”,我一口茶喷出一米多远,洒在墙壁上形成一个大大的“O”。
翌日如期到张军家喝喜酒,酒席之丰盛令人咂舌。每桌两瓶五星四特,两包软中华,果点、冷盘、热菜上来,八得八二八一十六三八二十四,满满当当一大桌的菜,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应有尽有。时下不比从前,大家肚子里油水都很足,很多大菜象征性地动动筷子,掐了个尖而已。
早上起来散步,看到张军挑了担铁皮桶来回往田坑里倒食材,酒澜人散,孩子们还要出门谋生,他老两口根本吃不了。
我说:
“张叔,咱说句老实话,我们这‘老大边穷’的地方经济条件也好不到哪,为啥大家都这么喜欢办酒还这么高规格呀,这么浪费多可惜!”
“还说呢,还不都是你们这些在外发财的大佬兴起来的,唉,要真是大佬也无所谓了,只是苦了我那孩子,赚两个辛苦钱被我这样倒进天坑里。”
“得得得,别拉上我!”
我掏出一包十五元的“利群”牌香烟扔过去一支,张军接过“咔嚓”一声打着火,蓝色的火苗映得他满是皱纹的脸更显沧桑。
“老叔啊,不是我说你,咱没这肠肚就别拉这屎尿,把标准压一压撒。”
“我也想啊,但家家都这么搞我要是拉低了规格不就被人看轻了,我这老脸往哪搁呀!”
张军掂掂肩上的扁担,又进屋挑了一担剩饭菜出来。
临行想带点农家天然土鸡蛋,买只土鸡回去给上高中的孩子补补身子,一问价格土鸡八十元一斤、土鸡蛋两块五一粒,我勒个去。
只好作罢,爬上阿贵的AMG灰溜溜逃回城里继续搬砖。
AMG掠过一幢幢精致堪比别墅的农家院子,老人们在院子里晒太阳,孩子们在院子外玩泥巴。
AMG转上高速后以一百三十多迈的速度飞奔了起来,阿贵说他要赶回去办理还贷手续,已经逾期好几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