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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炜炜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鲁迅文学院学员

散文
20200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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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的东关桥

有着“闽中屋脊”之称的戴云山脉为福建第二大山脉,山脉横贯福建中部。群山叠嶂、泉清树绿的戴云山脉中,有座美丽的城,因其“万紫千红花不谢,冬暖夏凉四序春”而得名“永春”。永春有一条清澈明丽的溪水,叫桃溪。桃溪从永春锦斗雪山南麓奔腾而下,蜿延八个乡镇,出东关镇入晋江。桃溪流经东关镇地段,叫湖洋溪,湖洋溪上有座古意盎然的风雨廊桥叫东关桥。

几年前的一个澄明而宁静的春日,我第一眼见到东关桥的时候,着实惊艳了:蔚蓝色的天空下,一道色泽艳丽的彩虹横架在两岸青山间,漆红色的屋顶,飞檐重叠,如翼高翘,尖头船形的桥墩顶起了长龙似的桥屋,碧绿的溪水从桥孔中潺潺而行。

哦,这就是传说中的廊桥!第一次知道廊桥二字是因那部催人泪下的经典的爱情电影《廊桥遗梦》,不能达成心愿的爱情总是比大团圆的结局更动人心魄,自1992年《廊桥遗梦》在美国发行后,无数的游客慕名造访美国麦迪逊廊桥,同名电影上映后,麦迪逊廊桥更是声名远扬。或许是麦迪逊廊桥的暗示,有个执念便在我脑海里生了根,凡是廊桥必是有典故的,那么,已有800多年历史的关东桥一定也是有传奇的。

果不其然,永春的东关桥是很有一些渊源的。相传,宋朝时候,泉州有一府官到永春桃溪巡游,当船行到湖洋溪,只见溪水潺潺、波光粼粼,两岸上风光旖旎,景色秀丽,可惜水面上只有一条渡船,极不方便。于是,他下令永春县官在一年里架设一座桥。县官令总管家马用负责建桥,马用仗势欺人,趁机强征暴敛,搜刮民膏。正好这一年永春遇上旱灾,稻田颗粒无收,民工无心建桥。眼看期限已近,建桥毫无进展,这时,一位鹤发童颜,道骨仙风的老人出现了。老人巧布机关,使马用付出了大米5000担,银子1.5万两,及时建成此桥。大桥建成后,老人便踩着一朵白云含笑从桥上通过,向泉州府飘然而去。老人走后,众人恍然大悟,莫非老人是神仙,从此把这座桥叫做通仙桥。清代王光华写有《通仙桥诗》:“桃谷寻源路不迷,垂虹人渡石林西。双鱼塔近残霞散,五岫台空落照低。置驿此间通上国,放舟何日到仙溪。会当立马金鳌上,大笔淋漓认旧题。”传说未必真实,然而传说寄托百姓对美好生活的追求与向往。

同行的永春朋友告诉我,东关桥始建于南宋绍兴十五年(公元1145年),是闽南绝无仅有的长廊屋盖梁式桥,有桥屋26间,全长85米,宽5米,全桥用青岗岩石和特大木料构筑而成,墩下以松木作卧桩,古称“睡木沉基”。舰形桥墩以上全是木材构造,技艺之精湛,构造之奇特全实属罕见。他说:“我从小在东关桥边长大,我最爱东关桥的夏天。桥上有人卖肉羹汤、地瓜、稀饭等食物,非常热闹。夏天晚上,我常卷着草席在桥板上席地而睡。上大学后,离开了这里,每每想到家乡的时候,首先想到的东关桥。”

伫立桥首,可见桥屋顶用本地产小青瓦铺面,青砖砌脊,漆红色的屋顶,就像有顶棚的人行天桥一样,廊屋里,两排红色的护栏座椅一直延续到了桥尾。每间的屋架楣额都画有神话故事的图,有麻姑献寿、文王求贤、神猴降妖等,这些图画色泽明丽,人物生动形象。桥中桥墩上有一佛龛,供奉着观音像。龛下有青石雕刻双狮戏球、荷莲花卉,雕工细腻。龛额上书“观自在”,楹联碑刻:香阁峙中流,万众恒河自在;慈灯悬彼岸,千年般若常明。龛下设有金坛和青石雕就的双狮戏球,荷莲花卉,麒麟献瑞。坊间盛传这里的观世音菩萨十分灵验,当地百姓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到这里敬香,他们会把自己心思愿望说给菩萨听,他们的神情很专注、很虔诚,他们坚信把心底的愿望说出后,他们与菩萨就达成了隐秘的黙契,菩萨就会保佑他们的心愿达成。除了香客,桥上还有一些老人与孩子,老人慈眉善目地围坐在一起聊着家常,打发着时光;孩子们在老人的身边嬉戏玩耍,小商贩兜售着本地的土特产,行至桥尾,便可看见清光绪元年(公元1875年)知州翁学本题词的“古桥通仙匾”。

春之永春,青山巍巍,绿水滢滢,两岸路径的树上开满了艳丽的花朵,如火如荼;天边白云悠悠远远,河风吹来的气息又柔又软,一切都是欣欣然的样子,唯有关东桥凹凸斑驳的桥板、一道道凹陷的木痕,诉说着穿越悠悠岁月的一种沧桑、一种神秘、一种深邃。

许久许久以前,东关桥两岸远非现在这般安然宁静。在人类古代文明的发展史上,曾经存在一个海上航运和贸易路体系,它就是著名的海上丝绸之路。七个多世纪以前,著名旅行家马可波罗沿着海上丝绸之路完成了他壮丽的世纪之旅,旅程的起点是被称为“亚得里亚海明珠”的意大利水上都市威尼斯,终点就是今日的中国泉州。海上丝绸之路从公元前2世纪持续到19世纪中后期,其中宋元时期(10至14世纪)为繁荣时期,当时,古泉州以“刺桐港”闻名于世,是世界千年航海史上独占400年鳌头的“世界第一大港”, 泉州海外贸易繁荣,蕃商云集。那时,东关桥正是永春人通往泉州唯一的必经之路。这里官府文檄穿梭往来,民间商旅熙熙攘攘,溪中帆布木船阵阵,两岸纤夫号子不绝。永春是晋江河流的源头,从五代后周期间至民国时期,主城区桃溪有众多码头。来自大洋彼岸的海货,顺着晋江、顺着桃溪,在永春五里街进行交易。永春几十万华侨,也是穿越东关桥、下晋江、出泉州湾,前往东南亚。800多年来,东关桥见证了宋、元、明、清各代泉州作为海上丝绸之路的繁华盛景。东关桥成了集交通、休闲、文化、宗教于一体的文化地标,是海外游子乡思、乡愁的精神载体。

最早知道五里街,是因为五里街的特色小吃咯摊。咯摊有点像火锅,几个人围锅坐在一起,锅里的大骨汤咕咕作响,大肠头、灌肠、瘦肉、蛋肠、猪肺、猪肝经过简单地手抓地瓜粉之后就一起下锅去,然后捞起来放在大碟子里。根据各自的口味调配醋和酱油,有人会放点泡水辣椒。咯摊的吃法是有讲究的,葱花是必不可少的,吃时,先在碗中放些切碎的葱花,将煮沸的汤舀到碗内并搅拌几下,让葱花烫熟,先用这碗葱花热汤暖暖胃,大骨汤的鲜浓和葱的清香开启你的味蕾,再慢慢地品尝食物的本真味道。据说清朝时期,五里街是繁荣的海鲜农副产品集散地,南北商贸往来频繁。商人们聚集五里街,到了吃饭的时点,摆上朱红色的八卦桌和长条矮方凳,把各自带来的食物围着热锅烫着吃,吃饱了就走,下一拨客人来了,继续吃,久而久之便形成了咯摊。由于食材煮熟后会在锅中翻滚,发出"ko ko ko"的声音,和"咯"的闽南语发音相似,咯摊因此得名。

五里街与东关桥的关系密不可分,历史上,它们都是内地与沿海流通的枢纽。五里街的许港码头是“海上丝绸之路”(又称“陶瓷之路”)的内地首站码头。明清以迄民国,这里舟楫往来,航运繁盛,溪舟货船沿桃溪向下游可直通泉州后渚港。那时,永安、三明、南平、德化等内陆山区的茶叶、香菇、笋干、土纸、陶器等,沿着崎岖山路,到这里集散;沿海的鱼、虾、糖、盐等则由这里转售内陆山区。因此,五里街十三阶、海客巷、新亭路等处,客栈林立,商贩云集,成为闽南沿海与德化、大田、永安商贸流通的重要集散地。五里街的商号也远到东南亚及闽西北、上海、广州、福州、厦门、泉州等地设立分店。1840年鸦片战争以后,厦门、泉州成为帝国主义倾销商品、掠夺原料的口岸,永春商业急剧变化。随着近代工商业的兴起,合吉街范围扩大,向丰岑头街、官田市延伸,并与中街、儒林街联成名实相符的五里街,时称西门,成为繁盛街市。《永春县志》称,“民国初以其地距离县城五华里而改称五里街,是永春、德化、大田一带货物集散地,繁荣盛况为全县第一,也是闽南著名集镇之一。”现在,还有许多店铺一直保留古街建筑和卵石铺路的风貌,道路两旁的建筑均是两层或三层土木砖柱结构骑楼,上楼下廊,极具南洋风格。

如今街道两旁斑驳的骑楼在春光里显得古朴寂寥而沧桑,然而这里每一块破旧斑驳的石碑、朱红剥落的残垣断壁都隐含着它曾经有过的光辉,我在五里街看到一口挖于清乾隆初年的“四角井”,井口长方形,长2.2米,宽1.8米,水源充沛,水质优良,一年四季,甘甜的井水可供居民和商旅行人四、五百人饮用,故又被称为“千口井”,可以想象五里街曾有过的繁华盛景。民国年间,五里街是永春县商会所在地。抗日战争期间,沿海不少机关、学校、内迁永春,中国银行、中央银行、交通银行、农民银行及福建银行、集友银行也都在这里设立机构,商贸十分繁荣,被誉为“闽南商贸重镇”。永春的商贸文化、武术文化、红色文化、建筑文化、教育文化、纸织画、根雕艺术等都起源于五里街。

永春是著名的侨乡,华侨历史源远流长。早在五代后周时期(951—960),就有永春商人到交趾经商。在东南亚至今仍有“无永不开市”之说。“永春多山,在昔闭关时代,先辈多经商本省上下游各县,以谋什一之利,持筹握算,角逐市廛,多能以机智勤谨取胜,用执当地商界牛耳,遂有‘无永不开市’之美谈。洎乎海禁既开,又能放开眼界,改换方针,乘风破浪,前往东南亚各国,披荆斩棘,垦荒创业。或更挈眷定居,长育子孙,繁荣当地,建立功勋,留名青史。” 这是李汉青所撰《永春人海外拓殖志》一文的开头语,也是最早关于“无永不开市”的记载。目前永春旅居海外的华侨、华裔以及港澳台同胞达120多万人,足迹遍布世界50多个国家和地区。他们在侨居地与当地人民一道垦荒种植、办厂经商、建设港口、道路、开办运输业,创造了辉煌的成就;他们虽然久居海外,甚至加入了外籍,但他们没忘记祖宗神主、坟墓和宗祠在故乡。他们不忘祖国、不忘故乡,每年清明、七月半、冬节、过年,大多会寄钱委托故乡的亲人为其扫墓、祭祀;改革开放以来,他们捐资兴办教育,修桥造路,修建祖祠,扶助贫困乡亲,修建寺庙,还有的在家乡投资兴业,带动家乡经济发展。“一镇三侨领”的达埔镇,先后有尤扬祖、李铁民、颜子俊任全国侨联副主席,侨领的楷模示范,激励众多侨资、侨力回馈家乡,为家乡发展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时光不停地流转,花开了一季又一季,人换了一代又一代,唯有关东桥依然伫立在湖洋溪上,坚守着家园及世代生息于这块土地上的人们。东关桥承载着很多华侨的童年记忆,是他们思念家乡时最容易联想到的标志性建筑,在他们心中,东关桥就是故乡,它在,家就在;东关桥在永春人的精神世界里,呈现出其生命的某种诗意和永恒的本质,东关桥与永春人有着血脉的联系,也有了同样的使命与命运。

(发表于《华夏》2018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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