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佛

秋日的阳光懒洋洋地照在小庙里，一阵清风，院内那棵柳树上忽忽悠悠飘下几片黄叶。

中年男子脸色灰暗，刚刚长出新茬的秃头叩地，拜了三拜，起身，用疑惑的眼神望了望龛上慈祥的佛像，然后走到功德箱前，把几张毛票塞了进去。坐在庙门口穿黄衫的老和尚，将桌上的钟轻叩三下，悠悠钟声弥漫了整个小院。

中年男子犹豫了一会，似乎最后拿定了主意，上前，望着老和尚，轻声说：师傅，请您指点迷津吧！

满脸布满沟壑的老和尚微微一笑，开口道，岂敢！岂敢！还是跟施主聊聊吧！

如果老僧没有记错的话，施主这是第四次来小庙。

二十年前的一个夏日，施主单薄的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秋衣，心事重重地第一次走进小庙，虔诚地向我佛拜了拜，捐了十元钱。当时老僧很惊讶。十元钱，搁到现在不算啥，可在当时不是小数目啊。我想对施主说点什么，你却匆匆离去了。但是，施主眉心中的这个黑痣和忧郁的眼神却深深地印在了我的心中。

大概过了十年，当院内的这棵柳树刚刚长出新芽的时候，施主穿一身光鲜的西服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位毕恭毕敬的青年。进完香，那青年急忙说，任局，我这儿有零钱。说着就要掏衣袋。你左手按了一下，右手掏出一百元钱，投了进去。

施主第三次来的时候是六年前。那天大雪落满了整个小院。一辆黑色的小轿车摇摇晃晃地开到山下，已经发福的施主走下轿车，拥着一位嘴唇涂得红红的，穿着裘皮大衣的女孩，嬉笑着走了上来。那女孩亲昵地搂着你的胳膊，甜甜地叫你任哥。这次，施主布施了整整五百元。老僧在这个山野小庙中呆了三十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你这么慷慨的施主。

多少年来，在众多的香客里使我能清楚地记住你，除了你眉心的这粒黑痣外，还有一个原因是，你是布施给小庙最多的人。

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已这么多年！每一次来你都是匆匆而过，从未留过心。施主，还是请你看看这柱上的楹联吧！中年男子疲倦地抬起头，看见柱上写着：为人有良心见佛不拜也无碍；做事昧天理烧香叩头亦枉然。

中年男子看完后，脸微微一红，低头沉默不语。

老和尚又说，看来施主现在过得并不舒心啊！你让我指点迷津，实在不敢当，还是让老僧给你送上几句话。说着拿起桌上的毛笔，在纸上写了起来。然后把纸条交给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展开纸条，上面写着：不悲过去，不贪未来，心系当下，由此安详。

中年男子默念几遍，之后，向老和尚深深地鞠了一躬。老和尚双手合十，口念：阿弥陀佛！

中年男子走出小庙时，秋阳已至中天。这时，传来几声啾啾的鸟叫声。他抬头看时，旁边的一棵沙枣树上，一只灰褐色的小鸟，在那挂着稀疏叶片的枝间跳来跳去，尾巴一翘一翘，不住地欢唱。中年男子非常惊讶，忽觉在这人世间生活了四十多年，从未听到过如此美妙的声音。

中年男子望着那只快乐的鸟儿，聆听很久，直到鸟儿扑棱棱飞向远方，阴沉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不易觉察微笑，然后步履轻松地走下山去。

附随笔：面对佛的思考

每天晨练时，都要走进县城青龙山的小庙里转转，望着香烟缭绕的佛像前虔诚叩拜的香客，我常常想起王蒙先生的一首小诗：我敬佛/你敬佛/他敬佛/她敬佛/……/佛 记得这多人。我并不是无神论者。虽然我很少拜佛，但我一直对佛心存敬畏。然而，敬畏并不意味着没有疑问：顶礼膜拜的人们，一定都能实现自己的意愿吗？

许多走进庙门跪在佛像前的人，大多心怀期盼。学子希望高中，官员希冀升迁，病人盼望痊愈，而更多的人渴望佛赐祥降福……人生的道路充满艰辛，许多事都难以把握，有多少无奈和缺憾。如果宗教是人生苦难的避难所，那你还苛责香客什么？这时，我又想起一位出家的青年女子说的话：佛教不是迷信，而是科学。她的话是否科学，我不得而知。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佛教发展了这么多年，自有存在的意义。然而，我觉得许多人误解了佛的教义。一个人活着，要有所追求，或者要有理想。但我这里所说的追求、理想和欲望甚至贪欲，有着天壤之别。我想再宽容的佛，也不会主张贪欲的，即便是你布施得再多。许多人不是不明白这个浅显的道理，而是被欲望迷惑了心智。为了满足自己的贪欲，付出了很多，而到头来是一场空，甚至连本真的生活都迷失了。于是，就有了《拜佛》这篇小小说，旨在探究人生和佛教的浅见，不知贻笑大方否？

（发表于2004年《百花园》杂志第24期，并获第二届全国小小说金奖大赛优秀奖）